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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师父有病? ...

  •   冬天是梅花的阎浮世界,在满京城的梅花里,秋生觉得,只有雩园的那株绿萼梅开得最漂亮了。
      秋生跟在江恪身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完皱着眉头揉了揉鼻子,自觉地和江恪拉开了一些距离。他想自己这应该是要染风寒了,可不能让严哥儿也染上!
      江恪此时身披暗蓝的织金裘衣,步履沉稳,双眼望着前方。虽说是望着,但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秋生知道,严哥儿这是在想事情。
      江恪确实是在想事情。
      他的四叔公,内阁首辅江世倾要致仕了。乞骸骨的折子已经递上去,虽然今上还没有批。但既然他叔父存了这个心思,今上批不批也只是时间问题。
      想起半个时辰前在江府叔公说的那番话,江恪渐起思量。
      “……恪儿,在你们这一辈子弟中,唯你,可以承当起我富春江氏的门庭。你自小懂事,读书击剑,闳览博物,叔公对你很放心……”
      “叔公,三兄他也有经纬之才……”
      江阁老拈着白须摇了摇头:“经天纬地岂是那么容易的,玉郎文才出众,但于政事之上远不及你。这点老夫还看得出来。你知道老夫为何要上书致仕?”
      江恪垂眸不答。
      江阁老叹了口道:“江氏这棵树过于大了。树底下盘根错节,树干上杂藤野蔓攀附,好,也不好。是助力,也是累赘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老夫此举,你应懂得,我便不再多说。”
      顿了顿又道:“今上垂青梅氏,你且看,梅氏的兴复之机就在这几年内了。与梅乔结交对你,对江氏都有好处。”
      江恪称是。
      ……
      “严哥儿,你看!那不是季哥儿吗?”
      被秋生一语惊回神,江恪才发觉已经身在雩园门口。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季衡站在雩园门口和门房说着什么。
      秋生久不见他,高兴地快步跑过去:“季哥儿!”
      季衡回头,见是秋生和江恪,便从憔悴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是小秋生啊。”
      秋生见他眼底隐隐发青,下巴底下隐隐有胡茬冒出来,连头发丝儿都一根根显得十分憔悴,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季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季衡揉了揉秋生的脑袋:“没什么,就是最近总做梦,睡不好。”
      秋生愣了愣,随即恍然笑道:“我知道了!季哥儿是不是没有拿到压祟钱,所以睡不好啊?我以前就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季衡的笑意才真切一些。
      江恪走近,显然也有些惊讶季衡的模样,不过属于他的惊讶也只是目光的微微一变而已。他问道:“你是来找韫之的?”
      季衡敛了笑意:“嗯。”
      江恪看了看季衡,又看了看秋生,对秋生道:“你先进去,我与君平有话要说。”
      秋生打了个喷嚏,懂事地走开了。
      江恪道:“他人不在雩园,这几日向四皇子告了假,住在城外馀香观。”
      季衡无精打采嗯了一声,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看他离开的方向好像是要原路返回,没有要出城的意思。
      江恪忽然想起初一的晚上,梅乔失魂落魄地回来雩园,眉间一片愁苦。即便在他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江恪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难过的反应。
      心头一动,江恪叫住了季衡:“初一那日,你对他说了什么?亦或做了什么?”
      闻言,季衡神情陡然一变,眼底的阴狠渐渐浮现,笑道:“他可是我乔哥啊!我能对他做什么?反倒是你啊,子严兄。你对乔哥做了什么?怎的乔哥不与你住了,反而搬到道观?”
      江恪双眼微眯,他虽然知道季衡对他有敌意,也隐约猜到这敌意何来,但这却是头一回表现得这么明显。
      江恪道:“他出城到底是因我,还是因你,你自当清楚。”
      季衡一怔……是啊!他明白……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了……
      初一之后到如今已经七八日了,季衡没有来找梅乔,不敢见他。而梅乔也在躲他,因为他自己总是因为季衡那晚的话胡思乱想,当然在这个时候他是不想看到季衡的。
      季衡垂着脑袋蔫蔫的动也不动,江恪思量再三,道:“你的心思我多少能猜到一些……但你须明白,他除了是你乔哥之外,他还是玉川梅郎君,他还有大好的前程。有些话不当说便不要说了。你若真为他好,就管好你自己的心思。”
      季衡对他的话似有所感,但还是不愿在他面前有任何服软,于是冷冷道:“我管不管的住自己就不需要你为我操心了。”
      冷哼一声,漠然离去。
      江恪看着他的背影,于尘世之中,万千人里,倒真是可怜。

      恰逢新岁,馀香观里也一连忙了一些日子。
      梅乔在这观中躲闲,脱下平素的衣服,换上一身灰色道袍,墨色长发只用木簪一绾,也要装作一个寻常的小道士。
      但也不知道是那个好事者散布出去,说是观里来了个年轻俊美的道士。这下了不得,附近的娘子们一个个都带了香火来观里祝祷,只为瞧一瞧这个神仙人物。
      梅乔不堪其扰,于是就躲在三清像后头,笼着袖子坐在椅子上偷听前边来许愿的人说话。
      “信女赵氏,求神仙保佑,让我母亲的病赶快好起来……”
      梅乔:嗯,孝心可嘉。
      “老祖在上,我是白家村的胡大年,我……我想要个白胖小子……要是能让我媳妇怀上,我!我以后每个月都来给您老人家送香火!保佑保佑啊!”
      梅乔:嗳,这个该求送子观音才好一些……
      “老妇人王婆,我那儿子出门做生意,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唉,要是他还活着,还好好的。神仙们给老婆子托个梦吧……”
      梅乔:……
      听了大半日的墙角,梅乔伸了个懒腰,往外边一看,暮色已经深沉,残阳在远天的树木枯枝掩映之下看得并不真切。
      他去膳堂用饭的路上被观主的弟子请了去,说是观主请他一同用饭。
      梅乔兴冲冲地去了,但一看,那桌子上的菜和膳堂里的可没一点区别,不过既然他说是请,那就是吧……
      馀香观的观主道号玄青,是他师父的故友。梅乔当时心烦意乱却不知如何开解,出门闲逛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进城给人做道场的玄青道长,因此受邀来到馀香观里修行。
      说是修行,可玄青道长却也没怎么要求他,早课不必做,也不必招待香客。
      两人吃完饭就有弟子来收拾碗筷。
      梅乔抬眼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画,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在落日和长河的交界,两个极小的人影并肩坐在一处。动作虽不亲近,但梅乔却从那两人身后几近交叠的影子中察觉了一些相依相偎的情意,心想这玄青道长怎么会收这样的画?莫不是道心不定?
      他再一看,这画是没有落款的。
      玄青道长看他一直盯着这幅画,笑了两声问:“你瞧着这幅画像谁的?”
      梅乔闻言起身,凑近了要看得清楚一些。看着颇有些熟悉的笔法,他心头一动:“这……不会是我师父吧?”
      玄青道长点头微笑。
      梅乔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是吧!虽说这笔法是像极我师父的笔法,但……但是……”
      但是他的师父从来不画人物。梅乔问过原因,郁离子却不曾回答……
      玄青道长道:“这确实是你师父的手笔,是多年前你师父送我的。不过时间久了,我不大记得。只记得那时候我和你师父相见,明明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后生,眼底里却阴翳凶戾得吓人。”
      梅乔喃喃:“是吗?”
      玄青道长提起往事不由叹了口气:“那个时候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可不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高深看不透……”
      玄青道长顿了顿,看着梅乔。
      梅乔一凛。
      玄青告诉他:“你师父是个极有才情,也极有眼光和韬略的人……但是……唉,但是在情之一字上,却迷迷蒙蒙,困顿了半辈子……”
      情?梅乔从没听自己的师父提过这方面的事,事实上,师父很少说他自己。
      梅乔问:“观主说的情是何情?亲情亦或男欢女爱之情?”
      玄青笑了一笑:“看来他不曾和你说过了,想是他不愿别人知道的。既然如此,老道也不好和你多说你师父的私事。但是有一件要紧的事你知道吗?”
      梅乔哪里知道他说的‘要紧的事’是什么,于是微微摇头。
      “你师父,他有病啊。”
      梅乔下意识想说,我看你才有病……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问:“什么病?我怎么看不出来?”
      玄青敛起脸上的笑,一双老眼让梅乔看不分明:“多年未见,我原以为他的病已经好了,但这次再见,却发现他已经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不,这四个字怎么会用来形容他的师父?
      梅乔不信:“道长你怎么知道?难道道长会诊脉?”
      玄青摇头:“他这病是心病,诊脉也未必能看出来。”
      梅乔皱眉:“那道长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第一次见他,他凶得很,眼睛也是瞎的。不过他不是生来就瞎,只是情绪过于激烈,双目为之屏障了。后来在这里住了些日子,慢慢就好了。但慢慢老道才发现,他的病在心上,他心上还住着另一个人。”
      梅乔挑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师父的心里有一个人?”
      玄青点头。
      梅乔:“这难道不是相思之病?”
      玄青摇头。
      梅乔:那你倒是说啊!这要说不说的,是在考验我的涵养?
      玄青幽幽道:“这要严重得多。你师父心里的这个人很强大,或者说他对你师父的作用很强大。强大到能左右你师父,控制你师父,甚至有一天,他会取代你师父,变成一个你熟悉的陌生人。”
      这是什么道理?
      梅乔有些头疼:“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师父不是我的师父?”说完,梅乔自己也觉得滑稽极了。
      玄青摇头:“不是,你师父还是你师父,但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师父就未必是你师父。比如在你和你师父的相处里,你师父怎么样?”
      梅乔:“师父和善如春日远山,澹雅如山中处士。”
      玄青道:“但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却可能杀人如麻,茹毛饮血。”
      梅乔霍然站起身来,身后的凳子跟着晃了几晃,差一点就要倒下。他脸色极其难看:“道长!我敬你是我师父好友才叫你一声道长,你如今这般言语中伤我师父!你对得起他?”
      玄青被一个后辈如此指责却也不恼,转身看着那幅画,幽幽开口:“你不信便罢。”
      梅乔心里怒极,一刻也不想多待,强忍着不适道:“道长,你我不相为谋!明日一早在下就下山,以后道长不必再和我往来。”
      玄青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着那幅画道:“你这徒弟待你极好,望你早日放过自己,趁你还没有酿成大错……”

      果然一早,梅乔就气呼呼离开了馀香观回到了雩园。坐在雩园他自己的屋子里,梅乔苦恼极了,实在想不通那玄青道长为什么这么做!
      他实在不像一个会说三道四爱说人是非的人……但……但他说他的师父郁离子杀人如麻,茹毛饮血!这梅乔无论如何是不信的!
      那可是他的师父!循循善诱教他学画,还会在寒冷的冬日里给他暖脚,还会带他去山里摘最甜的果子的人……不是亲父,胜似亲父。
      在梅乔的印象里,师父总是耐心温柔,虽然对他也有责罚,但梅乔自认那是应该的,因为小时候的他过于皮实了,有时候甚至梅乔自己回想起来都想给自己来一下……
      所以他接受不了别人对他师父的诋毁,一点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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