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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年关 ...

  •   其实,戈台除了自大跋扈一些,其实人并不坏。所以,当他那日在酒肆里告诉梅乔刺杀一事非他所为,梅乔是信他的。
      最开始听说戈台死了的时候他在惊疑之外还有几分可惜,可惜他也是个大好男儿,可惜他对元和公主的一番情意。
      虽然戈台一死,元和公主不必再为和亲之事发愁,梅乔也不必再费周折娶公主。但二人却都没有多少喜色。
      事情过去,梅乔仍旧进宫教授四皇子,在宫中遇到公主便被留住攀谈一番。
      坐在亭子里,梅乔打眼一看,竟发现公主双眼微肿,似乎是哭过了,便关切道:“公主是和皇后娘娘不快了?”
      元和公主叹了口气:“梅郎,我真对你不起……都是我那表弟,竟然如此狠毒敢买凶杀你!偏地我母亲一味袒护于他,竟连这种恶行也要放任不管!”
      梅乔还没怎样,反倒公主越说越气,拿起茶水就往嘴边送,明明是茶,却喝出了大碗酒一样的气概!梅乔在旁边劝解,倒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江憬和沈嗣宗说的“古道热肠”。
      元和公主拍了拍梅乔肩膀:“放心,本公主不会让你委屈,这口气还非讨回来不可!”
      梅乔看她豪气干云,不由心生敬佩,却也怕这位公主脑袋一热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只好在一旁好生安抚。

      年关将近,京城里也日渐热闹起来,街道上日日人头攒动,人们都在忙着置办年货。
      梅乔前些日子托人从玉川带了几株绿萼梅来,带了五株却因为路途遥远看顾不易只活下来了一株。
      这株还很小,江恪收了梅乔的谢礼,便把这得来不易的萼绿华栽在盆中放在窗前。
      秋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梅花,很是好奇,便时常来到书房侍弄,竟好似比江恪还要喜欢。

      这是梅乔在京城过的第一个新岁。
      梅景先一早就给他收拾了个院子出来,毕竟一家人,大过年要是不一块儿过像什么话,不等同侪非议于他,他二人的老父亲第一个就会来信“教训”。
      梅乔不用想就会知道要是不去二兄府上过年的话,他们的父亲会怎么把他们教训得狗血淋头……而且,雩园那边,江恪也和他一样不在雩园,他也是一早就被靖安侯府的人请去府上,想来是要在外祖周家过年的。
      所以梅乔便心安理得地应了梅府的请,如今已然身在梅府的院子里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梅景先的书房里总是最热闹的,两个儿子裁纸,两个女儿磨墨,一家人其乐融融准备写门联。何况今年梅乔也在,更添热闹了。儿子女儿都围着他一口一个“小叔”叫着,感叹他手底下的字,字字如画。
      梅景先端着淡青茶碗坐在软椅上,看着这样的画面顿觉欣慰。
      只听梅闳问道:“小叔,你这个春字怎么写得和别人都不一样?最上头好像是个点,与下边似连非连,似断非断?”
      梅乔含笑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好侄儿,那你觉得好看还是不好看呢?”
      梅闳道:“那自然是好看的。”
      梅景先听他二人这一番对话,笑道:“以字观人,你这个小叔向来是这样,立意求新。而且,也总是当断不断,不当断的却也犹犹豫豫,似断非断了。”
      听父亲讲起小叔,一干儿女们都拉了凳子围着自己的父亲坐下,女孩们还围着暖炉吃着厨下刚弄好的蜜饯。
      书房中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梅乔简直没法在这里呆下去了!
      他没想到,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这个二兄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蕙娘闪着水灵灵的眼睛问父亲:“真的吗?小叔真的把祖父的脸上画了个大猫呀?”
      梅景先朗笑:“是啊,他还跟你们祖母说,你们的祖父发起火来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后来,你们的祖父听说了,就真的罚他画大猫,画的大猫都贴满了整间屋子,看得府里的人啧啧称奇,好像走进了猫房似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梅乔无奈了,笑道:“二兄,好歹我也是这几个娃娃的长辈,你左右要给我留点长辈的颜面嘛!”
      梅闳笑着道:“没有关系,在闳儿这里,小叔依旧是那个小叔,不过是更有趣了而已。”
      他一说,兄弟姐妹们都跟着附和打趣起来。
      梅乔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随你们吧。”
      说完他又回到案便,提笔在红艳艳的纸张上写了一幅门联。
      旧年雪映时来锦,新岁风标再展鸿。
      写完梅乔叫来小厮,托他送去城西季衡的宅子里。
      对于季衡,梅乔也是怜惜他得紧。父子失和,兄弟不睦,现在又孤身一人在外,想必孤寂得很了。
      其实梅乔一直不明白,以季衡那样乖巧小心翼翼的脾性,怎么会和家里人走到这样的田地……
      梅乔不知道的是,季衡的乖巧,季衡的小心翼翼只是对他一个人而已……

      除夕之夜,靖安侯府里夜宴欢腾,子弟们热热闹闹把臂在一处玩闹。
      府里江恪的表妹们要起舞助兴,江恪手中被周钰塞了根萧管,那是通体碧绿的玉箫。
      无端地,江恪就想起他书房里那一株绿萼梅来。
      于是在除夕夜漫天烟火之中,江恪吹起玉箫,十指修长在萧管之上缓缓跃动,如同起舞,顿时就连他这些形貌美丽,舞姿娴雅的表妹们都成了不起眼的陪衬……
      含商咀徵双幽咽,软縠疏罗共萧屑。
      笑语欢声一直持续了半夜,江恪喝了些酒,虽不醉,但耳根却有些发红。
      他的外祖父和舅舅都要留他在府里过夜,但季衡却不肯,执意回去雩园。
      周钰开他的玩笑问:“表哥这么固执要回?难道是在雩园金屋藏娇不成?”
      江恪低眸,声音渐转低沉:“没有……我只有一株绿萼梅……”

      次日一早,江恪沉沉醒来,一睁眼就发现这不是他自己的屋子!
      淡青的帐顶,雕兰的床沿,这……这是梅乔的屋子!昨日他回来,明明很清醒,明明没有喝醉,但却走错了屋子。
      江恪一慌神,捏了捏眉心,顿时眉心的黑痣却越发分明。
      秋生从外面经过,听到屋子里悉悉索索穿衣的动静不由奇怪,明明乔哥不在,怎么会有声音呢?
      犹豫着探进去脑袋,看见江恪,他的严哥儿正在穿衣服,不由得心神大震,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严……严哥儿,你怎么在乔哥的房间里?”
      江恪神情如常,淡淡道:“我昨日醉酒,走错了房间。”
      秋生点了点头,但他却不信,他很清楚,昨天严哥儿一点都没醉酒!

      今天是年初一,梅府一大早就开始热闹起来。许多梅景先的同侪或有亲自来的,或有送名帖来的,是很热闹的了。
      梅乔被他二兄带着去拜访上官,都是一些户部堂官,宪台御史,还有就是他二兄的同年和他们的父亲之前的门生。
      这一番拜会寒暄下来,已经是中午了,梅乔便说要拜会自己的朋友。梅景先也不好拦着,便指了两个小厮随他同去。
      梅乔要拜会的朋友不是别人,是季衡。
      还没进门就看到大门上贴着他送的对联,只是纸裁得小了,和这大门的长度不相匹配,倒无端生出一些滑稽来。
      梅乔来过这里几次,门房认得他,殷勤地叫着梅郎君把人往府里迎。
      但下人却没有领梅乔去前堂,而是绕过前堂,直接给带去了后院。
      一问才知道季衡病了。
      梅乔脸色凝重起来,连忙推开房门,顿时清苦的药汤味儿扑面而来。
      只见季衡恹恹的躺在床上,盖了两床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边。
      梅乔站在床边问侍婢:“这是怎么回事?”
      这侍婢正是时常伺候的翠屏,怯怯道:“公子他昨夜在风里舞剑,还把外衣都脱了,只穿着单衣……奴婢怎么劝公子都不听,直到后半夜才回去睡觉,今天一早就染了风寒,一直没有清醒,连药都没喝。”
      梅乔不解:“他为什么这样?”
      翠屏虽然心里有些猜测,但她不敢说,也不能说……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
      梅乔看他脸颊通红,一摸额头烫得吓人,便忙让翠屏把药热了,他则把季衡的脑袋托起来,各放了一块枕头在他脑袋和脖子底下。
      接过药碗,梅乔坐在床边喂他。可季衡正是昏昏沉沉,一点都不配合。
      梅乔不得已掰开他的下颌,力气极大,把季衡的下巴捏得通红。但梅乔也顾不上抱歉,一手捏着他下巴,一手拿着药匙往他嘴边送,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这小小的一碗药喂完。
      梅乔累得鬓边都出了一层薄汗。他放心不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直到晚间,季衡才昏昏沉沉地醒了,艰难地撑开眼皮。
      梅乔见他醒了,见他动了动身体便要去扶他,却不想季衡只是挪了挪,侧躺起来盯着他看。
      季衡本来看见梅乔,喜形于色,但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又冷静下来,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梅乔,眼底的情绪让梅乔十分陌生。
      梅乔此刻正坐在他床前不远,忽然看到他这样的眼神不由觉得十分怪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狼狈的模样?”
      季衡久久没有回答,而是闭上眼。时间久到梅乔以为他要睡着了。
      他睁眼道:“我怎么会这样你难道不知道?”
      梅乔一愣,他……他这是怎么了?季衡从来不会这样和他说话!
      看着呆愣愣的梅乔,季衡忽然就笑了,笑得悲凉凄惨。
      梅乔被他这样的笑声惊得无端心痛,那笑声好像一柄杵子,一下一下捣在他心窝里,于是他不忍道:“你怎么了?你和我说,不要这样!”
      季衡的笑声戛然而止,伸出一节因病而泛白的手臂拍了拍身边,命令道:“过来。”
      梅乔虽然犹豫疑惑他这样的态度,但还是坐到他床边。
      季衡还在病着,梅乔老远就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真的烫人。
      季衡就瞧着他一点一点挪动,看着他背上没有梳上去的青丝在最严寒的冬日里泛着冷光,他白玉一样莹润的十指藏在袖子里,他怕冷,所以总是缩在袖子里。
      他就这样一言不发看了许久。
      梅乔被他盯得发毛,他的眼神太过大胆,太过肆无忌惮,梅乔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被季衡忽然捉住手腕。
      梅乔大惊之下竟也忘了反抗,只问:“你怎么了?”
      季衡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好像夜里的星星慢慢被太阳夺去光华,他摩挲着梅乔的手背,声音沙哑:“你太真实了……真实得我快以为自己不是在做梦……”
      梅乔舒了一口气,原来他是以为自己在做梦才会态度反常,于是笑道:“你没有做梦,我来贺你新岁啊君平。”
      谁知道季衡听了,非但没有开心,反而嗤笑一声。他道:“这话你说过很多次,可是我每次醒来,都是假的……你,真是个骗子!天底下最可恶的骗子,骗了我一次又一次!骗得我好苦啊!乔哥,你骗得我好苦啊!你怎么不来找我呢?”
      说着,一道水痕从他眼角蜿蜒而下,一直一直滴落在枕头上,晕湿了一片。
      梅乔看得难受,心口像是压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压得他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经那么多次入了季衡的梦里,也不知道季衡对他有这么多的依赖。他难受极了……
      季衡抹掉自己鬓边的泪痕,幽幽道:“算了,和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过来陪我睡觉。”
      梅乔没有动。
      季衡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今天的你倒是很不一样……不过没有关系,来,我这次不动你。”
      说完他就握着梅乔的手,慢慢往自己唇边送……
      梅乔脑袋里轰的一声,下意识猛然把手抽了出来,起身逃出了季衡的宅子……
      直到梅乔仓皇逃离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翠屏从门外进来,季衡才彻底清醒过来,但他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这次不是在做梦……乔哥真的来看他了……但是他却说了无可挽回的话。
      被子下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他想,我和乔哥,这下真的回不到以前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年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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