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池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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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崔宅，户部平州清吏司郎中崔仁今日休沐在家，江恪梅乔二人登门拜访，将二人在誉州所遇到的那个盲哑妇人的事告知了这位崔大人，那崔大人一时老泪纵横，竟然在这两个后辈面前失了态……
两人被送出崔宅府门坐上马车，一照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想法，誉州那边，怕是要迎来一番大动作……
两人刚回雩园，门房就来报说梅府那边来请人，梅乔凳子还没坐热，就被请到了梅府，好在两地相隔很近，梅乔便随小厮步行而去。
书房里，梅乔被他二哥几句话弄得发懵：“什么？今上要见我？！”
梅景先捋了捋短须：“不错。”瞧见幼弟满腹疑问，不待他开口，梅景先就解释道：“说起来真正要见你的也不是今上，而是四皇子。”
梅乔更疑惑了，他和这位四皇子并没有什么来往……
“具体缘由为兄也不甚清楚，只听说是四皇子近来想学作画，听说你到京便求了陛下意欲请你教授。”
梅乔皱眉：“皇宫里的画师不乏妙笔高绝者，说什么也不该轮到我这个在野之人。”
又听自家兄长道：“你莫担心，许是四皇子仰慕你才名。”
梅乔支着脑袋：“二哥，你一点也不会宽慰人，这理由你自己都不信。”
梅景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有什么消息我会尽快知会你，我们梅家在京城不乏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即便真有问题，二哥会替你周全。况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这几日西北不太平，陛下怕也没有心思召见你，不过天子心思难测。既然你不肯来我府上住，这几日就在雩园老实呆着，免得到时候传召的人来找不到你人影。”
梅乔苦着脸点了点头。
“还有，前几天父亲来信，说是要你好好待在京中，春闱就算了，时间过于仓促，要你好好准备来年考宏词科。”
这消息还真是一个比一个令人头大，梅乔接过信看了看：“父亲他不是知道我无意仕途……”
他家兄长道：“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要不要你做却是另一回事，你这一身才力，若真的一辈子就做个在野闲人，父亲他怕是就没脸面对梅家祖先了。”
梅乔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他家二哥似乎以为他是在为宏词科而苦恼，毕竟考宏词科可比科举要难得多了，于是劝道：“以小弟你的才学，宏词科并不是难事，为兄这里的藏书虽说不甚丰裕，但你若需要，随时可以取用。”
梅乔看着自家二哥这么热心，不禁磨了磨后槽牙，考就考，不就是宏词科嘛，他考就是！
晚间，用罢饭梅乔没有留在梅府，一边嗑着从自家兄长那里抓的一把瓜子，一边随小厮回去雩园，谁知道他还没见到皇帝，倒是先看到了自己的仇人。
是的，仇人。
看着面前的人来意不善，梅乔和小厮步步后退，那小厮把梅乔护在身后：“梅公子，你快走！”
梅乔看着笑得阴狠的刘迁，心知不能落在他手中，正要转身回去梅府搬救兵，孰料身后又围上来几个刘府的下人堵住了退路。
梅乔很快镇定下来，向刘迁冷冷道：“刘世子，真是许久不见，不知道今日所为何来？”
刘迁拉了拉手中的长鞭，笑说：“许久不见，看来梅公子是想见本世子，可巧了，本世子也想见你呢，那一日梅公子冲撞了本世子的马，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这是不是不太说得过去？”
梅乔冷笑：“原来世子想要我道歉，那恕梅某不敢从命。”真是笑话，梅乔还想着逮到机会要再给他吃点苦头，怎么可能向他低头，而且这种人，一旦你低了头，他会变本加厉，以后恐怕麻烦更多。
刘迁笑了一笑：“既然梅公子不肯道歉，那可怪不得本世子，来人，把他带走，那个狗腿嘛，打死不论。”
梅乔眼见逃不掉，硬是回身抱住身边两个人，冲那小厮喊道：“去找人！”
那小厮挪着步子，只犹豫了一息便撒腿跑出去，梅乔这边虽然已经被人打了几拳在腹下，登时疼得冷汗连连，但是却松了一口气，子严兄，我可指望你了……
刘迁走到梅乔面前，拿鞭子拍了拍梅乔的脸，朝下人吩咐道：“带走。”
刘府家丁往梅乔嘴里塞了一块布，又把他胳膊结结实实绑在背后，一行人趁着夜色慢慢消失在街巷之中。
今晚注定不得安生，那逃回来的小厮扑通一声跪在江恪面前说了经过，秋生一旁听了直急得跳脚：“严哥儿，这可怎么办才好！你快想想办法救救六哥呀！”
江恪此时还算冷静，如果忽略那衣袖底下已经发颤的指尖的话……他声音已不像往常那样波澜不惊：“把富春来的那些人都叫上，还有靖安侯府的几个，随我寻人，另外拿着我的名剌去梅府寻梅大人，告知他原委，再派人去江阁老府上寻江憬，要快！”
“好！我这就去！”
人找好，那小厮带路很快就到了梅乔被带走的巷子，夜色深沉，月光投射一道高墙的影子在地上，江恪把小厮手中的灯笼取过，弯下腰仔细查看，巷子里的土地脚印凌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忽觉不对，一抬脚，竟是一枚瓜子，他眼帘微微一动，果然在不远处又有一颗，江恪捡了起来，凑近鼻端，证实自己的猜测江恪心中稍定，便追寻着线索而去，但走了几条巷子之后线索断了，路上再找不到一颗瓜子，江恪提着灯笼的手紧了一紧……
不久，江憬匆匆赶来，问道: “可是刘迁挟私报复？”
江恪道：“可能是，我追到这里线索就断了，此地是什么地方，与刘迁有无干系？”
江憬思索一息：“此地多为商贾居住，名叫百花里，似乎……啊!对了，刘迁在这附近有一处私宅！”
江憬吩咐手下人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江恪瞧了一眼从后门翻墙而入，几个好手跟随其后，留下江憬和几个武功差的在墙外郁闷，他个不会武功的，能不能带带他？
这宅子在外边看着普普通通，内里却十分高调，锦帘四垂，雕栏之上竟然勾着金粉，曲亭的地面上铺着大大的一张番邦毛毯，只是烛火通明的宅子昭示着今夜的不寻常……
房中，矮床上刘迁就着灯光一下一下地打着瞌睡，直到下人送上来一幅画并叫醒了他：“世子，您看，画成了。”
刘迁伸了个懒腰道“我看看。”借着灯光端详，画活灵活现，俨然正是入睡中的刘迁，刘迁下榻，拿着画走向外间，冰冷的石板地上躺了一人，乌发披散在背后，背上横横斜斜好几道血印，背部微微起伏显示着此人还有生息，右脚脚腕被一条镣铐锁住，脚踝被磨出血，连带染红了鞋袜……
刘迁在他面前蹲了下去，看看画，又看看躺着的人，掰过此人的下巴：“梅乔，你这画我怎么觉得没有传说的那么好啊？还是，你是故意不肯好好画？”
梅乔粗喘着气，一喘气背上的伤口就被牵动疼得冷汗连连，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你……若不动我，何至……至于如此……”
刘迁把他脑袋一撇，头就一声钝响砸在胳膊上……
刘迁颇为惋惜，却又笑道：“不过没关系，甭管好不好，只要是你梅乔的封笔之作，肯定价值连城，千金难买。”
“你！你要做什么？”梅乔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中一冷。
刘迁道：“没办法，父亲说不能要你们的命，所以本世子只好大发慈悲饶你一命，不过呢……本世子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们敢让我在大牢里呆那么久，就这么饶了你们那可不像是我刘迁能做出来的是，小子们，你们说对不对？”
房中恶仆笑着附和，刘迁道：“那就……把他双手斩下来吧。”
“是。”
两名恶仆按住了梅乔的两只手，又有一人提了一把泛着森森寒意的长刀慢慢靠近。
梅乔目光冰冷，他这双手从小到大被他视若珍宝，这些人敢动，好！很好！
不过，子严兄，以后你见到的，可就是没有手，不能写诗作画的梅乔了……
刀落霎那，忽然门窗大开，铮地一声那恶仆手中的刀就被另一把刀砍成了两半，梅乔抬眼，如释重负地笑了一笑：“多……谢……”说完便不省人事。
随江恪进来的人都是个中好手，没几下便把这屋子里的恶仆尽数擒住，江恪提着长刀，一步一步走向刘迁，刘迁虽没有真正见识过江恪的身手，但也知道他不好惹，被他森然的目光吓得险些站不住，只好步步后退：“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惠安侯世子！你敢动我？”
江恪浑似没有听到他的话，把他逼到无处可退，抬手把长刀架在刘迁脖子上。刘迁硬着头皮，说话里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江恪，我知道你……富春江氏的人。你可想清楚了！敢动我，你就是和惠安侯府作对！是和皇后娘娘作对！”
闻言江恪一哂：“江恪，从不受威胁。”话音刚落，刘迁便惨叫一声捂住肩膀在地上打滚。
江恪把刀丢给仆从，他弯腰轻轻扶起梅乔，避着他鲜血淋淋的伤口把人拦在怀中。
江憬听到惨叫连忙进来，看到屋内情景下了一大跳，实在是梅乔身上的伤势不忍卒看，又看到惨嚎的刘迁，问道：“你……”
江恪冷冷道：“我没有要他的命，也没有废他的胳膊，不过我是个会反悔的人，所以下次我会要他的命，不管他是刘迁还是李迁。”
江憬暗自舒了一口气，幸好刘迁只是被江憬打折了一条胳膊。不是他要护着刘迁，事实上他也盼着刘迁一命呜呼，但是这死手却不能是江恪下的，没有什么大的损伤的话还能当只是他们这些后辈的小过节，若是闹大了，后党那一群人指不定又要弄出多少乱子。
江恪把人打横就要离开，却领口一紧，那只抓着他领口的手泛着病态的白色，江恪低声问：“怎么了？”
梅乔声音极弱，江恪凑近去听，梅乔虚弱的气息洒在他耳廓，他说：“画……烧了它……还有，那些人打我……替我……教训他们……”
江恪低沉地“嗯”了一声，眼神一递，那些好手便开始对这些恶仆动手，啊不，也动脚……还动刀子。那幅画也被火舌吞噬殆尽。
他梅乔的画，并不是什么人都有能耐拿到的。
江憬一路跟随，到了雩园，梅乔二兄看到梅乔的惨状不由怒气直冲，这可是梅氏的人！梅乔还是嫡子，这真是欺人太甚！梅景先要去接过梅乔，江恪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微微颔首：“大人，他背上有伤，不便多动。”
梅景先点了点头。
几人进去雩园，秋生一早就请来了医士等着，号完脉赵医士便开了个方子，又从药箱里拿出两罐药膏一并交给秋生。
梅大人皱了皱眉问：“怎么样？”
医士道：“这位公子身体底子本来就弱，这次又伤及内府，需要好好调养，非几日之功，所幸骨骼筋脉并无大碍。内服药两碗水煎一碗，每日一剂，外用的药散瘀去痕，可助愈合，切记患处不能沾水，夜里要有人守着，不发热就没什么大碍。”
几人道了谢，秋生侧过脸抹了抹眼泪把人送出去。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梅景先已经听秋生说了个明白，所以他这次并不打算放过刘迁。
三人坐在外间，梅大人道：“二位公子，舍弟初来京城，短短十日之内竟两度遭遇毒手，他向来不会主动惹事，而今却……归因来说，实在是刘迁那厮张扬跋扈，心思歹毒，阿乔是我弟弟，我势必要为他出一口恶气，梅氏并不是他惠安侯府想欺负就能欺负的。二位是阿乔的朋友，今夜之恩梅景先牢记在心，必有厚报。”
江憬一听更愧疚了：“大人说的哪里话，韫之他被刘迁如此欺负说起来也是受了池鱼之祸，是受了我等带累，刘迁此番举动简直不将江氏放在眼里，大人放心，待我回去禀明家父，此事必不与他刘迁善罢甘休。”
梅景先面上十分感激，心里却道：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有了江氏助力，惠安侯府这次别想轻易平息梅氏的怒火。这可不是他姓梅的在话里给这年轻人设套，他家弟弟自小被家里护着，还没被别人欺负成这样过！这两次哪一次不是被江氏带累的？这次更是被刘迁当成软柿子捏，要不然为什么那刘迁不找江恪的麻烦，不找江憬周钰的麻烦，偏偏找了梅乔？还不是欺负梅氏在京的势力不如江氏。江氏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帮着讨个说法。
江恪却隔着屏风看向内间许久不曾说话，回忆起自己今晚的态度，过于紧张了，怕他伤，怕他死，只是出于朋友的关心吗？还是我只是因为父母要我照应这个可能称为我妹婿的人？还是我欣赏他的风流清旷轩轩韶举？
“子严？”
听到江憬叫他，江恪回过神来，江憬奇怪地看他，这可真是怪事，子严一向沉稳自持，今天居然会当着别人的面走神？
梅景先道：“不妨事，我方才说，阿乔他在这里叨扰已久，想必为江公子添了不少麻烦，我想还是把他接回梅府住，也免得有人在背后嚼舌根。”
梅乔和梅景先是兄弟，梅乔到京却不和自家兄弟住在一处，反倒和江氏的子弟住在一处，也难怪朝中的人都说他梅家兄弟阋墙，说他这个庶子不睦幼弟。他们的父亲其实也曾来信说要梅乔住在他那里，梅景先也曾和自家弟弟说过，不过弟弟坚持要住外边，他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把人绑到自己府上住，所以耽搁到了现在。
江恪拱了拱手：“梅大人，来京之前家母曾要我好好照应梅弟，我却未尽到责任，此事是我之过。至于移居之事在下以为还是等梅弟身体好些再议，并不急于一时。”
梅景先微微眯了眯眼睛，这个年轻人……
“也好。”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池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