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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妄之灾 ...

  •   也许是近来想得太多,梅乔竟恍惚回到多年之前。彼时,被老周头领到后园的小季衡一只手黑淋淋的,满是墨汁,额角也青了一片,一双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梅乔,隐隐泛着泪光,梅乔顿时怒气没了大半,看了一眼他苦心完成的画,不禁叹了口气:这下好了,师傅回来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我了……梅乔转身看向小季衡,他的额角青中泛紫,十分触目,转头便吩咐下人去打水,取来药膏。没一会儿,满地狼藉已经被打扫干净,小季衡却一直讷讷地看着梅乔,一手抠着衣角不说话,婢子打来水要给他洗手,但神情动作里带了几分轻视和不耐烦,小孩子十分敏感,所以他马上躲开了,躲到屏风后边,露出半个脑袋。
      梅乔拨开衣摆蹲在水盆前,招了招手:“别怕,只是洗手,快来。”梅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家伙这么好,是因为他自己与诸兄长年龄差太多,说话都说不到一起,所以太孤单?还是说是他平日被别人照顾多了,也想体会一下照顾别人是什么感受?还是单纯觉得这个家伙单薄瘦弱惹人怜惜……到现在梅乔也不甚明白,但予人善意总是好的……
      小季衡迟疑了几息,看着笑眯眯的梅乔,最终还是放下戒心,踏着小碎步移了过去,这别扭的姿态惹得梅乔颇丢形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连忙正色。梅乔把他的手放进水里,一时墨色染黑了一盆水,立即侍女就换上另一盆,洗干净之后,梅乔拉着他坐在矮凳上,从下人手中接过药膏给他上药,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却没有说话,梅乔也没有再追问,在他食指轻轻触碰季衡额头上的淤痕的时候,小家伙忍了很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表情委屈又无辜……梅乔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凑上去吹了吹他的额角:“吹吹就不疼了,没事的,别怕。”
      小季衡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就是鼻子很酸,心口有点闷,忍不住……抬起干瘦的手揉了揉眼睛,嗫嚅着说:“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坏你的画的。”
      梅乔见他情状可怜,便愈发语气柔和:“这不能怪你,如果不是我把那只笔掉在地上,你也不会绊倒。”
      小季衡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肚子倒是十分诚实,咕噜噜地响了,梅乔没有取笑他,只是牵了牵唇角,挥退仆从拉着小季衡往偏院走,当然他这个时候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叫季衡,事实上季衡这个时候也不叫季衡,他的母亲没有取名,只是叫他痴儿,那时候的小季衡虽然不知道这痴字的含义,但直觉不是什么好的字眼,他也曾因为这个名字被乞丐浪子们嘲笑,所以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的名字,所以当时梅乔问他的时候,他羞于说出口……
      穿过不知道多少门,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终于来到后厨门前,还没靠近,就有人过来拦住二人,那拦路的妇人挽着袖子,惊道:“六郎君!您怎么在这里?您可千万别过来,夫人要是知晓可了不得了!”
      梅乔笑道:“阮姑子,我是循着香味儿来的,闻着都饿了,这回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那阮姑子听了这话甚是高兴,也笑眯眯的:“这是茨梨糕,可是姑子我新琢磨出来的做法,都是田庄那边送来的新鲜茨梨果做的,马上就好,先拿几个给郎君尝尝,郎君可不要声张。”
      梅乔笑着点了点头,阮姑子再三叮嘱他不能进厨房,然后才转身进去取糕点。
      季衡不解,偏头问:“郎君,她为什么不许你进去?是不是在里边藏了什么好吃的?”
      梅乔笑了,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你不必叫我郎君,我比你大,你叫我乔哥就好,她呀,可没有藏吃的,是觉得厨房秽气重,且五行冲撞,不适合读书人进去,不是有句话叫‘君子远庖厨’嘛。”
      小季衡眨了眨眼睛,不懂他这些话,两人说话间阮姑子已经端来一碟点心,交给梅乔,把人带出院子,两个人坐在假山后,你一块我一块吃着点心,梅乔吃得仔细,也没吃多少,倒是小季衡,饿得狠了,塞了满嘴,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梅乔瞧了一眼,差点把点心喷出来,笑着给他顺背:“小心噎着……说起来,你父亲没让你吃饱吗?”
      提起父亲,季衡有一瞬的茫然,那个人吗?不熟……
      梅乔再一睁眼,景物俱是一变,梅府门前,季高淳骑着一匹马,小季衡坐在他父亲身前,频频回头看,却没有看到他的乔哥,他的乔哥说过要送他的……季高淳已经和梅公告辞,打马就往外走,前边货队已经启程了,小季衡眼见要走,挣扎着回头看,却被季高淳按住身体,动弹不得,梅乔此时正被他的损友缠住不得脱身,还不知道他已经走了……
      “季衡……季衡……”
      梅乔猛然惊醒,一睁眼,是在马车上,此时二人已经到了京郊,车外人声渐渐熙攘,江恪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看着梅乔:“你做噩梦了?”
      梅乔苦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江恪问道:“和季衡有关?”
      梅乔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说梦话了……”
      ……好吧,梅乔竟然不知道自己也会说梦话,这倒新奇。
      他不知道的是,睡梦中的他一时眉眼弯弯一时又愁眉紧锁,惹得江恪频频注目。
      江恪微微掀开马车帘子,便见大道边许多行人挑着担子,或者推着独轮车,内里尽是时鲜瓜果蔬菜,也有花卉药材等,倒是琳琅满目,另有一队华服少年骑着马经过,谈笑风生往城外而去,不多时,马车停下,秋生跑过来在车厢一侧说道:“郎君,四老爷府上和侯府都来人迎接。”在人前,秋生不再叫江恪“严哥儿”,而以郎君相称。
      江恪点了点头下车去见,梅乔自然不好躲在马车里,也便跟着江恪下了马车,城门下站着两位公子一位年纪二十五六的模样,书卷气盈身,眉目轩朗气质温润,料有功名在身。另一位则显年轻些,十七八岁的模样,青玄缨组,紫金护腕,一身穿戴颇为高调。
      见江恪下马车,两人也迎了上来,那少年在前,草草做了礼就拉住了江恪:“表哥你可来了,教我和江兄好等。”
      江恪向他身边那位做了一礼,向二人道:“有劳相候。”
      梅乔在一旁听他们寒暄,安静地做一块背景板,但江恪身边年长那位却注意到他,问江恪:“不知这位是?”
      梅乔见提到他,正身朝二人作礼,江恪介绍道:“这位是我好友,乔六郎,六郎萱堂与我母金兰至契。”
      那少年却道:“我怎么没听说姑母有什么金兰至契?”
      还没等江恪出言,年纪稍长的那位公子仗着身量高出少年一头便抬手拍了拍少年后脑:“江夫人在京时你还未出世,你知道什么?”
      少年撇了撇嘴,身边这位公子笑盈盈道:“我乃子严五兄,江憬,乔公子称我子纾就好,至于他,是子严表弟,称他周郎君就好。”
      这人说话有趣,不用细说,梅乔也将二人身份猜了个大概,这位江憬应该就是江世倾阁老的孙子,至于这位翩翩少年么应该就是江恪舅舅的儿子了。梅乔拱手含笑:“江兄客气。”
      接到人,一行人就要进城,周小公子却不肯骑马,偏要和江恪挤马车,江恪捏了捏额角:“也罢,随你。”
      周小公子笑嘻嘻躬身进来马车,江憬微微一笑:“我见乔公子颇觉有缘,不知可有幸马上一叙?”
      梅乔微笑:“却之不恭。”心里却暗暗称赞,子严这位五兄倒很会做人,也毫无高门子弟的骄矜,一时也颇有好感。城门之内更是一片繁华景象,饭庄客栈,茶楼银铺,一应俱全,沿街更有小摊贩一声高一声低吆喝,还有几个大胡子的番赏来来往往,梅乔与江憬并驾,在大道一侧一边走马一边攀谈,谁知骤变陡生,一队人马从另一个路口横冲而来,勒马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江憬反应快梅乔一步,抓起梅乔肩膀,两个人一齐扑下马,一时人慌马乱,双方的马具都撞在一处,另一队人也被撞倒在地,嘴里骂骂咧咧的……
      江憬梅乔两人都不会武功,这一下扑得很实在,梅乔眉山深蹙,好像伤到胳膊了,生疼……江憬似乎发现了他的异状,询问之后脸黑了……
      马车中江恪周钰也被惊下马来,周钰一见江憬梅乔二人跌落在地,又看到罪魁祸首乃是他的老冤家,不禁冷笑两声,转头向仆从说了什么,那仆从便匆匆离开,而江恪早已到了二人身边,江憬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手背微微擦伤,倒是梅乔严重些,一条胳膊已经动不了了,垂在身侧,江憬小心扶住梅乔,江恪还未转身就听到背后破风声直直而来,江憬着急不已:“小心!”
      江恪脸色一沉,扬手抓住了袭来的鞭子,轻轻用劲,挥鞭的人就往前一扑,四肢着地“世子!”
      “滚!”喝止要来搀他的下人,这位世子自己爬了起来,鞭子指着江恪:“哪来的粗野贱民?不知死活!竟敢冲撞本世子!”
      第一次被人称粗野贱民,江恪挑眉,很好!脸色却沉了下来,阴寒的脸色,那位世子看了竟然生生被吓住一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周钰也怒了,这蠢人竟如此不可理喻,明明是他从路口冲出来撞的别人,如今还要颠倒黑白,更有那“粗野贱民”四个字竟是辱骂他的子严表哥,不可饶恕!周钰嗤笑一声:“粗野?这天底下若论粗野,还有哪个能与阁下比高低,阁下一骑绝尘,天下莫能望其项背。”
      江憬低声告诉江恪梅乔二人:“此人是当今皇后的侄儿,惠安侯世子刘迁。”梅乔皱眉,原来是皇亲贵戚,怪不得如此猖狂。
      惠安侯世子见是周钰出声,也怪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黄毛小子,怎么?上回你老子的棍子还没吃够吗?哈哈哈哈……”
      他不说倒好,一说周钰更怒了,也不与他说话,从侍从手里劈手夺过鞭子,双眼冒火,眼看就要冲上去,肩上却多了一只手把他按住,“表哥!你放开!”
      江恪摇了摇头:“不要冲动,他故意言语激怒你,难道看不出来?”
      周钰极听江恪的话,深深吸了口气压制情绪,刘迁抄手大笑:“果然是毛都没长齐,无胆鼠辈,下回见了本世子记得绕得远远地,夹着尾巴走!”
      这种话他周钰要是能忍,他就不是周钰!噼啪一声,鞭子上手,刘迁周钰就开始互抽,两府下人也扭打在一处,场面极其混乱,江恪在旁,自然不可能让周钰吃亏,暗地里捡了几颗石子打在刘迁关节处,刘迁一时吃痛,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周钰的鞭子抽中屁股,刘迁一时恼羞成怒,骂了几句不堪入耳的话。
      周钰瞧了一眼远处的动静,暗地里笑一声,赶紧丢了鞭子,刘迁见他这样举动,以为周钰服软,一扬鞭子就要报复,谁知又被江恪抓住,抽又抽不回来,怒道:“又是你,!给爷松开!”
      江恪不为所动,没办法,刘迁骂道:“周钰!没种的小崽子,有本事和爷单打独斗!”
      周钰实在忍不住,还没发作,只听江憬冷笑一声,说道:“刘世子,这么着急,莫不是要去凝香楼赴约?”
      这京城里谁人不知道这位侯世子耽溺声色,整日和凝香楼的姑娘们厮混,为此,惠安侯可没少教训他这个混账儿子。
      刘世子见是江阁老的孙子,却一点也不惧,嘴上从来不饶人:“呦,竟然没看到你,怎么,会试没夺魁,不痛快了?啧啧啧,不过要我说,第三也不错了,这呀还得是真才实学考的才行,可别是暗箱操作,凭借家中荫蔽才得的才好……”
      刘迁说这话的时候,南城兵马司的人正好赶过来,巡城将官一听这话不禁脸黑,京城之内还有谁能比这位更没脑子?这种话也能说?还敢光天化日之下宣之于口?这话涉及科举舞弊,是国朝最忌讳的话题!巡城将官仰天叹气,果然不该过来的……瞧瞧,江阁老的孙子,惠安侯世子,靖安侯府的小公子,哪一个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巡城官能惹得起的,一时嘴里发苦……
      巡城将官一喝,扭打在一处的下人立刻停手,只有江恪还攥着刘迁的鞭子,周钰道:“赵大人,你看见了?刘世子皇城纵马,冲撞百姓,指使恶奴伤人,辱骂勋贵!该如何做你该清楚。”
      赵将官苦笑称是,刘世子怒目:“不过是打了几个奴才,你家奴才分明也动手了!”
      周钰一笑:“我不还手,等着被您抽吗?”周钰指了指梅乔:“这位是我友人,平白受此无妄之灾,被你撞下马断了手臂,他可曾对你动手?”
      刘迁狠狠瞪着周钰不说话,周钰继续道:“这位!你看看,你这鞭子都挥下来了,我表哥乃是印州解元,功名在身,刘世子竟敢鞭打!眼里分明没有律法!还有我这几匹番邦宝马,你看看,都起不来了,刘世子要怎么赔我?”
      看着周钰的脸,刘迁反应过来是落了周钰的圈套,一时怒上心来要挥鞭抽人,却忘了鞭子还被江恪攥在手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赵将官没办法,只能把人押回去,任凭刘世子再怎么威胁,有江府、靖安侯府的人盯着,他也不敢轻易就把人放了……
      临了刘世子还不忘放出狠话:“你给我等着!”
      周钰莞尔:“等你出来再说吧!”他给刘迁使了个绊子,心情大好,和梅乔江恪一块挤在马车里,笑嘻嘻对江恪道:“表哥,你刚刚那几招好生厉害!打得那么准,什么时候教教我吧!”
      梅乔靠着车壁双眉紧蹙,江恪没有回周钰的话,而是问他:“京中哪处医馆最好?”
      周钰说:“杏春堂,离此处不远,是要先过去?”
      江恪嗯了一声,看了看额角沁汗的梅乔,转头道:“你若再聒噪,出去和五兄一同骑马。”
      周钰乖乖闭嘴,江恪和这位乔公子的关系倒好像很好的样子,看他这么弱不禁风,周钰不禁疑惑自己的表哥是怎么和这样的人关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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