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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莲子青如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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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华是在第三天被郁浅紧急召回的,随他一同返回宫中的是郁重光,与重华留在东宫不同,他立刻就被遣返封地江都。
江都地处江南丰秀之地,物政经营都几可与连昌相抗,谢家的势力大半在相邻的南宁,若要打下郁家天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或北上直取国都连昌,或往南据江都为王。
南北之间唯一隔着的,就是昀城。
昀城,不受任何制约的都城,独立在任何王朝之外,终年云雾缭绕,隐秘在两座高山之巅。昀城有古训,若要入朝为仕,须改名更姓,不得有辱昀城门楣。
千百年来,没有敢去触碰昀城的底线,也没有哪一任君主妄图去动摇它独树一帜的地位。那是最神秘的城池,培养了天下大半的谋士、武将甚至是帝王。
每一任昀城城主卸任之时,都拥有短暂的预言能力,而这一年,即将死去的年迈的城主风尘仆仆从昀城赶来连昌,站在宫门前,只倨傲地说了一句“我要见皇帝”。
郁浅当即迎入,两人长谈了一天一夜,灯火不息。
当郁浅终于疲倦地从御书房走出的时候,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只吩咐侍从“厚葬”,便独自踱回了嘉禾宫。
郁浅几经斟酌之后,终于遣出自幼在沙场上打滚的第四和第五皇子,同是十九岁的郁重楷与郁重遥领兵出战,以老将军庞钟为帅,南下抗战。
大军出发之时,旌旗蔽空,战鼓一声盖过一声,震得滔天响。
全军十七万人,整齐的怒喝之声,响彻连昌,明晃晃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而灼眼的光辉,手上执着的兵器早已磨利打尖,举起长枪的那一瞬间,万人高呼:“佑我大晋!”
在马车中远远观望的少女,一直静默着,看着,手指用力地抓着车沿,流岚色的外衫被风吹地纷扬而起。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送大军南去,不会有人注意到庆生归来的小公主。
童年时期那样重要的日子,与家国天下相比,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有些人,注定要长大,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信念。
第一次,从小就无忧无虑、锦衣玉食的少女开始理解,这就是我的国家诸如此类的话语是什么含义。
郁家天下。
已经不仅仅是一种骄傲,而是一份属于皇族人的沉疴与尊严。
目送着两位兄长壮志满酬地离去,流岚衣衫的少女坐回马车,吩咐侍女继续前行。
车轮辘辘,又一次驶进了金碧辉煌的宫廷,然而这一瞬间,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涌上全身。下意识抱紧了双臂的她,将头埋入膝盖,沉默不语。
这一日,郁谢常年争战的序幕被拉开,兰亭公主返驾回宫。
进宫谒见了皇后,宁岚略显拘谨,谢黎却是依旧果断英气,在问过宁岚的饮食起居之后,才令侍女将早已备好的生辰贺礼呈上,并笑着问她是否满意。
那是一枚古铜色的扳指,精细地雕镂了黑色的花纹,小巧而精致。
宁岚拿起扳指,触手极是清凉,好像夏日地窖里的寒冰,就连握在手心许久都没有任何变暖的感觉。
“戴上试试。”谢黎对宁岚的宠爱,如她所承诺的那般,没有丝毫的减退,反是更甚。
宁岚在拇指上套了套,觉得太紧,换到食指上却是正合适。谢黎仔细端详后才满意地笑道:“到底是小女孩儿家的手好看。”
隐约感觉到略有不妥的宁岚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低头微微笑着,也不回应谢黎的话,就那么坐着,不说话。
“大军远征。”谢黎渐渐凝重,“皇家的祈福毕竟免不了。”
宁岚素来与谢黎亲近,往年每次的祭祀都是她陪同谢黎前往,此番听谢黎一提,便道:“儿臣愿陪母后往飞音寺一去。”
谢黎神思不定,只轻应了一声,就道:“你且退下休息吧。”
宁岚福身后,刚要离去,却听耳旁传来铮铮的琵琶音,一时好奇:“母后宫中有人专擅琵琶吗?”
谢黎神色略略一振,笑道:“还不是阿绎闲来无事?”说闲是好听了,谢家起兵,谢绎这个次子一回宫就被郁浅下令软禁在凝香殿,就连最为皇后的谢黎言行举止上也颇受限制。
然而出生将门谢家的她,也决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听闻谢家之事后,她当即直捧了后冠呈在郁浅面前,屈膝下跪,肃然道:“臣妾失德,愿以余生为偿,誓死护我大晋。”
经此一来,作为晋明帝的皇后,谢黎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然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忘记养育自己的家族,与谢绎一般,纵使身在皇宫,却无法真正割舍自己的过去。
郁浅敬重与自己相伴多年的结发之妻,默许了皇后前往飞音寺避开这些风口浪尖的讯息,然而作为后辈的谢绎,没有理由得到这样的私心与抚慰,孤身漂泊在异乡的他,也并没有像他的皇后姑姑一样明确自己的态度,只是不卑不亢地面对一切提问,始终温和地含笑相对,因而摇摆在双方之间,为郁浅所忌惮。
宁岚闻言却是绽了笑,向谢黎道:“母后,我能去听么?”
谢黎淡淡一笑,像是看穿什么般,直道:“去罢,就在后面厢房里。”
抿唇浅笑的少女旋身而出,带着善意与惴惴不安敲开了谢绎的房门。
“请进。”琵琶声停,谢绎应门的声音清越而干净,略有虚弱之感。
宁岚入内之时,谢绎刚搁下琵琶,手指上尚缠绕着弹奏所用的假甲。雪青色长衫的少年起身,向她行礼道:“臣下拜见三公主。”
宁岚忙摆手道:“二表哥见外了,叫我宁儿就好。”
谢绎斟茶递给她,含笑道:“这里比东宫简陋许多,宁岚不要介意。”无所谓利益,再亲近的人,这样小心翼翼的少年也保持着三分距离。
宁岚捧了杯子,坐在木椅上,流岚长裙及地,铺盖了足尖。嗅着茶香,她又向谢绎道:“二表哥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
谢绎敛了衣襟,坐在她对面,笑道:“不过是古曲罢了。宁岚似是对乐曲韵律尤为喜爱?”
“是呢。”面上捎带着雀跃的少女浅浅笑着,“太子哥哥只教了我吹箫。可我每次见他和阿倦抚琴,都忍不住心里痒痒。”
谢绎莞尔,只偏首佯作思虑,就道:“那宁岚想学方才那首曲子么?”
宁岚睁大了眼睛,喜悦的心情瞬间染上了眉梢,原本清秀的脸上神采飞扬,笑颜舒展道:“真的可以吗?”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练琵琶,皆是瞒着父亲的。有一次被他发觉后,还被罚跪了一夜祠堂,说是玩物丧志。”谢绎忆起幼时岁月,表情更显轻松而真实,“后来长大了,觉得父亲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哪里有男子弹琵琶的?”
黯然失笑的少年静默了一会儿,复又将假甲缠上,将琵琶抱在手中,一边认真道,“我方才弹的曲子,名为《海青拿天鹅》,是属武曲之范,女子若要学好,恐怕不易。”
宁岚笑道:“武曲不是正好?待四哥五哥凯旋归朝,我定要弹给他们听。”
谢绎闻言,不由怅然一笑,只道:“那便开始了。”
“琵琶分左手与右手两种指法。捺、带、擞都是用左手指发音,因音量较弱,故又称虚音。而右手指法,最重要的便是弹与挑,宁岚是初学,学好这两种就好,其他指法皆可从中演变而来。”
说着,他低首一动手指,指尖取势将弦身击捺在相品位上,示意道:“这就捺。”松手又是向外一拨,道:“这是带。”
将琵琶转给宁岚,又为她做好指甲,才道:“你试一试。”
宁岚在此方面的天赋极高,当年重华教她吹箫之时也是一学便会。不消几个来回,就将那两个动作练得纯熟,兴致正浓的小公主又急切地道:“那么擞呢?”
“你且将用左手的中指将弦身按着,再用无名指搔弦。”见宁岚慢慢做出了正确的指法,他亦赞道,“好悟性。”
宁岚又陆续学了弹、挑等指法,谢绎更是惊诧于她的学习能力,领悟得快,且能融入自己的理解,短短几个时辰,就已将入门掌握了七七八八。
当宁岚正要扯着谢绎教她完整曲子的时候,便听“咕噜”一声响。呆怔住的小公主蓦然低下头,赧然道:“啊,耽误了午膳。”又望着谢绎道,“不如二表哥同我一起?”
谢绎雪青色的袖子一挽,道:“不必,我还需得看看从东宫带来的书卷。”说罢便指了指桌上,宁岚见那一摞又一摞的书,不禁叹道,“二表哥当真能平心静气。”
纤长的手指微捏住书的页脚,少年淡笑道:“时间久了,自然就有了耐心。”
宁岚起身笑道:“那便好。”吩咐门外的侍女将食盒提了进来,放在谢绎桌上,随后抿唇道,“我回观澜阁吃就好,二表哥先就着点吃吧,我听着二表哥声音有些微虚,还是注意身体的好。”
谢绎微微一颔首,道:“那就多谢了。”
宁岚轻合了门,提裙而出,门外侯着的止柔上前道:“三公主,太子妃遣人问公主今夜宿不宿东宫。”
宁岚过去常常去东宫玩闹,累了便在东宫睡,是以养成了隔几日便去住一夜的陋习,此刻回味起来,自己亦颇多笑意,忙道:“回璟姐姐说我今晚就不去了,才从芸池回来,要好生在观澜阁安分几天,也省得太子哥哥又说我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