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嚣》留月惊鸿

2、第二章

　　长安向来是喧嚣的，曦华很早就知道这一点了。

　　所以当他和自家师傅乘着马车在长安街上穿行时，他对师傅显而易见的不满表示理解。

　　性子那么清冷的人，怎么会融在这喧嚣中。

　　于是他带着几分谄媚的把脑袋凑到鸢崇面前：“师尊可要去看看我在长安的宅邸？大屋子，好看的很，还安静，都有官兵守的，一点儿不吵闹。”

　　鸢崇抬头，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耐：“皇帝不知你反？”

　　“嘿嘿，”曦华干笑了几声，“那个反贼会让皇帝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鸢崇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勉强认为曦华说得在理。他又问：“你当真不能进宫？”

　　“倒也不是不能……”曦华挠挠后脑勺，随后又释然的笑了，“师尊若是要去，我陪着便好。”

　　“嗯。”鸢崇答应。

　　有他这上古帝君在，自家的小崽子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鸢崇有些得意，又很不好意思让比自己小了十万八千里的曦华知道，只好继续清冷着脸，“直接进宫吧。”

　　“皇帝会拦下咱们。”曦华无奈。

　　鸢崇看着曦华，觉得此人可能在昆仑冻坏脑子了：“你的军队该是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

　　还真是。曦华一愣，又抿嘴笑了，“师尊看出来了。”

　　不是，这个很难猜吗？借着班师回朝的名义反，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安安稳稳的带着大军回到长安而不让皇帝起疑啊。

　　鸢崇在心里暗自骂了曦华好一通，并没有说什么话。

　　鸢崇不搭话，好在曦华见惯了，也不觉得自家师尊在生气。于是他毫无负担的继续说：“我每回进宫时，都觉得浑身难受，像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陛下似乎晓得这事儿，没回谁请了病，陛下都要人格外关注着，估摸着就是在找他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人了吧。我撑着一次假都没请过。”

　　曦华像是在邀功一般，言语间充盈着隐秘的期待。

　　“哦。”鸢崇应下，便再无波澜，似乎又神游物外去了，一双浅淡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马车上那个精致的小香炉。曦华想着若是这小香炉的“灵魂”已经修炼沉淀到可以感受外物，恐怕要被吓得把所有的沉香屑都洒在车里然后滚下车去摔死吧。曦华本着从小被人教了无数遍的神爱众生慈悲为怀的观念，先在心里给摔烂的小香炉上了几柱香，才继续同鸢崇说：“师傅这么多年不见我，怎的不先看看我，反而盯着那小香炉看个不停？”说话前也没有想想到底是他这句话可怕还是鸢崇的眼神可怕。

　　鸢崇终于将眼神从那莫名其妙就遭受到了无妄之灾的小香炉上撕开，又将同样的眼神轻淡淡的放在了曦华身上：“你少同暮成雪一道玩。”

　　曦华一听这话，顿时红了脸。鸢崇正想着要是王母家的蟠桃能用这个速度成熟该多好，就听曦华糯糯着声音：“凌霄人还不错的，年幼时她减了桃儿还会分我一个呢……”越说到后边声音越小，仿佛他真的很惭愧一般。

　　鸢崇接话：“近墨者黑，他不适合同你做兄弟，做玩伴。”

　　曦华闻言，到嘴边的解释硬生生绕了个弯又拐回肚子里。他重重吞了一口口水，才不大确定的说：“暮成雪好像是个女孩儿……”

　　鸢崇：“……”

　　他细细回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对暮成雪的那么多记忆里找到了她是女孩儿的证据。

　　她生的好看。鸢崇知道这点。她虽然平日里过得很男性化，但她的确生的好看，眉清目秀，稚嫩的脸上略微带了一丝凌厉。虽然生成了一副极其好看的凶恶面容，但这并不妨碍她是女孩儿啊。

　　最主要的是，她娘生她时好像同鸢崇说过，掉了个女孩儿下来。

　　鸢崇三思，决定略过此事。他接着刚才的说教：“暮成雪此人，好的不学，专会惹事撒娇，我不喜欢。”

　　鸢崇自知自己说得人模狗样的好听极了，实则是自己同松音一道和他相处了这么久，现在竟同松音一样对曦华这小崽的撒娇毫无抵抗力，鸢崇直怕自己哪天脑子一热对曦华做的什么乱子视而不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当然，事实证明，不想来什么来什么，只是来的时间有待考量。这是后话。眼下这种想法还是十分正确的。

　　于是非常听话的曦华又靠近了他师傅一点。这个小崽子仗着自己不如鸢崇高，就拿着他那机灵的小脑袋在鸢崇肩上小幅度的蹭来蹭去，口里还振振有词：“我们狼都这样。我和我父兄也要这样的。”小崽子说得有理有据的，好像他和父兄真的会做这些事一般。

　　“嗯。”鸢崇突然想到了曦华的父兄。曦华已经很多年不和他们见面了，或者说，在曦华的记忆里，父兄不是应该出现的东西。鸢崇一手推开曦华不安分的脑袋一面说：“待你及冠便送你回去。”

　　此话一出，好不容易在鸢崇宽大手掌下变得安分的脑袋又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曦华抓住鸢崇的手臂，鸢崇看见那浅灰色的手上几根青筋跳的欢快：“师尊不要我了？”

　　感情这小崽在昆仑的百年什么好的都没学会，谄媚的技术倒是学了个一等一的，看这孩子急的哪儿有一点儿作假的样子？可鸢崇偏偏不相信他。哪有才相处了一百年就舍不得的理？又不是什么知音难觅。

　　可他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了。小崽总共也才两百多岁，一百年，那就是一个小崽的半辈子了。于是鸢崇选择暂且信他，所以好生安慰：“不急。”

　　鸢崇没法继续接下文了。他实在不会安慰人。好在皇宫此时到了，鸢崇听见外面有人吆喝着要令牌。曦华又恢复了一贯的笑脸。他掀开帘子一角，冲那小门卫说道：“连我都不认得啦？没带兵器，快让我进去吧！”

　　“呀，原来是小侯爷的车，失敬失敬。”小门卫看见曦华的脸，也一下笑了出来，“小侯爷没跟着咱们的长信军凯旋？”

　　曦华伸手去拍了那门卫的肩膀：“陛下肯定等急了我，若是和他们一道回来，哪里还有时间同陛下长谈？”他又从口袋里神乎其神的掏出了两块糖来，“西域货，给你家小孩儿吃去。”

　　“多谢小侯爷厚爱，改天得闲我带着家里崽去拜谢侯爷去。”那门卫往后退几步，扯着嗓子大喊：“淮阴侯凯旋——”

　　“淮阴侯韩信？”鸢崇突然笑了，“这不是反的很明显么？”

　　曦华先是下意识的发愣。他感觉此时自己可能就像第一次见到猪八戒的嫦娥姐姐一样。太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嗯，明显。”

　　鸢崇：“……”

　　曦华又惊醒似的震颤一下：“陛下只是希望我同韩信一般建功立业罢了，他怎么会知道我要反呢。他不会的。”

　　马车慢慢驶向皇城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