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29、逐光者11

　　妲己两脚离地悬在半空，如溺水之人般苦苦挣扎。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精神压制，那刺穿灵魂的疼痛噬咬着她，令她痛不欲生。她胡乱挥舞双手，试图抓住一根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不！不！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在‘探索者’号听到你们的传闻，一时好奇跟了过来……我……”
　　“在此之前，你还‘入侵’过哪些人？”杨戬打断她道。
　　“不，强行入侵他人的思维有很大风险，一旦处理不当，双方的精神体都会受到污染，严重的话，精神体还会因脑组织死亡而消失。可是……可是你的思维阈值实在太强，就像太阳会吸引行星，地球会吸引月亮，我被卷了进来，根本无法挣脱！”
　　妲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倘若她有实体，估计早就泪流满面了。然而她没有流泪，倒是那被“虚幻之眼”撕裂的精神体，像失重下漂浮的水珠，闪闪发光。
　　她告诉杨戬，地球上所有的旧日关系都已消失，包括亲人、朋友和恋人。新人类如果在交流中达到精神共鸣，就会彼此融合，成为一个整体。
　　但旧人类不同，他们即便结合，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拥有自己的思维、爱好和性格。他们会因见解不同激烈争吵，又能在大是大非上团结一致，这种彼此独立又相互包容的相处方式让妲己感到好奇，她跟着救援小队登上飞鹰号，只想看一看他们口中那对传奇恋人，结果被杨戬逮了个正着，差点丧命。
　　杨戬垂下眼帘，威压感骤然消失，妲己软倒在地，如同受伤的小兽般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直到被撕裂的精神体一点点回归，才慢慢恢复意识。
　　杨戬又问：“为什么要驱逐旧人类？”
　　“驱逐？”妲己抬起头，目光中透出不解，“我们并没有驱逐旧人类，而是他们自己不敢回来。”
　　杨戬陷入沉默。尽管新人类大度的表示接受旧人类回归，但将思维从大脑中剥离的存在方式还是让逐光者们毛骨悚然。
　　没人知道思维剥离后的后果，或许这就是新旧人类爆发战争的原因。
　　良久，杨戬才将谈判时老船长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身体是禁锢思维的牢笼，也是保护思维的堡垒，走出堡垒需要勇气，也充满危险。既然大家选择了不同的活法，就请尊重彼此，保持距离。”
　　老船长说这番话时，处处透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与告诫，但从杨戬口中说出，却是充满威慑。妲己死里逃生，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点点头，战战兢兢离去。
　　回到行星后，哪吒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起初他很不适应，但两手缠着绷带行动不便，便只能任由杨戬摆布了。
　　有杨戬这个贴身保姆在，风火轮变得清闲许多，每天不是趴在床尾玩游戏，就是蹲在床头看他俩秀恩爱。
　　休整这段时间，风火轮们迷上了旧世界的古董游戏——飞行器，它们把棋盘投影到地上，自己则扮成棋子跳来跳去，活脱脱两只滚圆的小兔子。
　　惬意的日子过得飞快，伤势痊愈，哪吒受到了平生最残酷的惩罚——劳动改造三年加每个月一次的思想汇报，深刻检讨自己因违规操作造成两艘战舰一毁一伤的恶劣行为。
　　为此，他的研究生导师，天体物理学家兼科学怪才，远星战舰总设计师太乙教授把黄龙上校堵在厕所门口，据理力争了两个小时。
　　尽管黄龙上校一再解释，鉴于哪吒救人有功，并成功发射六枚探测器，初步建立星系数据库，军部已经对他从轻处理，太乙教授仍旧不肯罢休。
　　“哪吒是我带过的最聪明的学生，他的才华不应该浪费在搬砖和写那些无聊的思想汇报上！我们对星系的研究已经进入关键阶段，那孩子必须跟我回实验室！”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扶着黑框眼镜，蓬松的胡子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黄龙上校简直欲哭无泪：“教授，我再重复一遍，那不是搬砖，而是到基层学习锻炼。现在移民计划才是工作重点，所有事情都要靠边站，包括你们那什么研究。生态城建设需要大量人手，很多军官和战士都被派出去了，组织这么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还有，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哪吒犯了错误就必须接受惩罚，这样可以挫挫他的傲气，帮助他尽快成长。如果您有什么异议，可以向上级反映。”
　　“你不是哪吒的上级吗？我不正在向你反映吗？”
　　“……”
　　借口开会摆脱老教授的纠缠后，黄龙上校抬手擦了把汗，嘟囔道：“知识分子就是麻烦。”
　　移民工作进展顺利，三万旧人类陆陆续续安置妥当。他们给生态城取名“魔都”，以此纪念他们魔幻荒诞的遭遇。
　　背井离乡让人伤感，再加上战败后的沮丧，对未来生活的焦虑，来到生态城后，旧人类多少有些抵触，时不时爆发小规模冲突，为安抚那些情绪失控的地球同胞，逐光者们奔波于各个片区，化解邻里纠纷，维护公共秩序。
　　为此，黄天化抱头痛呼：“我们是正规太空军，是星际探险队，不是居委会大妈啊啊啊啊啊！”
　　其他队员也纷纷附和：“对啊对啊，说好的外星异形，星球大战呢？为什么我们要在这儿搞基建盖房子啊？”
　　魔都建成后不久，杨戬便被派往生态城驻军部队，哪吒则被太乙教授抓回实验室搞研究，两人聚少离多，极难见上一面。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魔都的秩序渐渐步入正轨，星系的探索却陷入困境。
　　科研团队从采集到的陨石样本分析发现，这颗行星的星环中含有少量赤铁矿，它们以陨星碎片的形式散布在星环上，表面呈现出暗淡的橘红色。
　　起初科学家们认为，行星诞生初期存在剧烈的地质运动，火山喷发形成的羽流将这些化合物送到了星环轨道上，但另一发现又否定了这种假设。
　　在15个天文单位外的双星轨道上，探测器找到了同样成分的赤铁矿，据碳14鉴定显示，它们形成于46亿年前，与地球同岁。
　　研究人员远程操控探测器切割一块赤铁矿时，发现里面嵌着一段银白金属，取出来一看，竟是一截天线。
　　随后，探索队又在小行星带陆续找到一些合金残骸，由于年代久远腐蚀严重，一时无法推测它们的真正用途，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星系曾经存在智慧文明，并且已经步入航天时代！
　　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这个智慧文明突然消失了，只留下漫天残骸。
　　这一发现一经公布便引起轩然大波，星系文明惨遭毁灭的传说开始在民间流传，人们为这个失落文明编写了不同版本的故事，故事大多以悲剧收场，催人泪下。
　　从实验室出来已是临近深夜，远远的，哪吒便看到杨戬在向自己招手。
　　杨戬靠在一艘小型摩托飞艇上，掂了掂装宵夜的袋子，笑道：“走，上‘乾坤圈’兜兜风。”
　　哪吒立时来了精神，纵身跳上后座，搂住杨戬的腰。
　　“乾坤圈”也叫星环大道，建在赤道上方，离地一万多米，是保护魔都免遭“星环雨”破坏的屏障，也是观赏星环和星环雨的绝佳去处。
　　除此之外，“乾坤圈”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屏蔽新人类思维入侵。
　　主星环共有五层，层层相套，姿态各异，像环绕行星的涟漪，在探照灯下发出璀璨星光。
　　所有行星环中，最漂亮的当属轨道内测的半透明圆环“蝉翼”，细腻的冰晶，纯净的色泽，神圣得如同天使头上的光环。
　　星环雨穿过蝉翼时，会拖出一道道狭长的波纹，随后，波纹在行星与外层星环的引力作用下旋转成一个个漩涡，释放出冰蓝色的电弧。
　　摩托飞艇驶入星环大道时，恰好看到这一景致。杨戬才停好飞艇，风火轮便迫不及待飞过去，趴在观景平台的半圆形防护罩上，发出“哗哗”的惊叹声。
　　极速坠落的陨石雨依次拨动蝉翼上的琴弦，小家伙们一蹦一跳跟在后面，像两只圆圆的音符。
　　哪吒与杨戬并肩坐在飞艇的后座上，边吃东西边聊天。晶莹的星环从他们面前缓缓流过，将他们包裹在一片宁静的星光中。
　　哪吒用手撑着下巴，歪头看向杨戬：“我听天化说，驻城部队忙得要死，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堆，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
　　杨戬叹道：“我好不容易请了两天假，你倒好，说去实验室处理几组数据，结果放了我一天鸽子。”
　　“我不是故意的。”哪吒顽皮的吐吐舌头。见杨戬阴沉着脸，便扯扯他的领带，示意他靠近自己，“中校，我能做点什么来补偿你吗？”
　　杨戬绷不住笑了，顺势压了下来，惩罚性的堵住哪吒的唇。
　　就在这时，杨戬手腕上的通讯器滴滴作响，一名警卫叫道：“中校，生态城D区发生斗殴事件，市政大门被人堵了，请您过来看一看！”
　　哪吒悻悻松开杨戬，跟他一起赶往事发地点，却见市政大楼外围满了人，闹哄哄乱成一团。
　　“居然是他，真的假的？”
　　“没想到他还活着……”
　　值班室里坐着个一胡子拉碴，满面怒容的中年男子，他恶狠狠瞪着蜷在长凳一角的老人，呼呼喘着粗气，好几次想要跳起来挥拳揍人，皆备警卫按住了。
　　老人佝偻着身子，几乎缩成了球。他神经质般抽搐着，口中喃喃自语。
　　让同事把老人送去医院后，警员开始问话。
　　胡茬男双手握拳砸在桌上，声嘶力竭的吼道：“那家伙是个杀人犯！刽子手！反人类的疯子！他害死了我的老婆孩子，害死了全球150万人！”
　　负责问话的警员道：“这位同志，请你保持冷静！你说那位老人是杀人犯，有什么证据吗？”
　　“你们是逐光者，不知道地球上发生的事。那家伙是李靖，虫洞移民计划的大股东！他买通了政府要员，策划了那场谋杀！150万人，就这么一下消失了，150万人啊！时空噬灭……对，时空噬灭！你们可以去查资料，官方把那场事故叫做时空噬灭，这都是李靖那混蛋一手策划的！”
　　警员被吼得头皮发麻，“同志，您怎么肯定他就是李靖？”
　　胡茬男道：“那混蛋拿着一张照片，逢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他的儿子。”
　　“是这张照片吗？”警员将一张染血的照片推到胡茬男面前。
　　胡茬男立刻点头：“对，就是这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在新闻上见过李靖，绝对是他没错！对了，他儿子好像叫什么，叫哪吒，是一名逐光者，你们应该认识。打电话，你们可以打电话叫他过来确认！”
　　话音刚落，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夺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年轻的父亲搂着儿子的肩膀，与他一起比出胜利的手势。暗红的血渍抹在他们脸上，令本应灿烂的笑容染上些许诡异。
　　哪吒目不转睛盯着照片，两手止不住剧烈颤抖。
　　“爸爸……”他焦急的说道：“我爸爸在哪？”
　　胡茬男愣了一瞬，忽然针扎似的跳起，揪住哪吒的衣领：“你就是李靖的儿子？太好了，太好了，负债子偿，你爸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说该怎么办吧？”
　　“你胡说！”哪吒扣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喀喇一声，胡茬男痛得浑身哆嗦，嗷嗷大叫。
　　哪吒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桌上，“我父亲不会害人的，绝多不会！你要是再敢胡乱造谣，我就……我就……”
　　胡茬男的侧脸被压得变形，却仍旧冷笑道：“就杀我灭口吗？你爸杀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我一个。”
　　哪吒脑中嗡嗡作响，他松开胡茬男，红着眼眶道：“我会设法查明真相，在此之前，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