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26、逐光者8

　　事故发生时，飞鹰号正处于自动驾驶模式，它如实记录了量子号解体的全部过程，并将这一惨烈影像传回母舰。
　　15分钟后，母舰的监控系统收到了这组动态影像。
　　画面中，量子号被无形之手撕扯成大小不一的几块，它们像一群发现丰美水草的大雁，义无反顾飞向双星，落在那轻盈旋转的红绫上。
　　红绫卷起飞船残骸，仿佛托着一粒粒发光的珍珠。这本应是一幅绝美画卷，但在逐光者眼里，红绫变成了腥红的舌头，正把猎物一点点卷向死亡之口。
　　“探索者呼叫量子号，收到请回答！探索者呼叫量子号，收到请回答！”
　　武吉不断调整通讯频段，试图与量子号取得联系，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珍珠在血色中连续闪了几下，彻底消失了。
　　紧接着，武吉又以同样的方式呼叫飞鹰号，依旧没有回应。
　　飞船从落入引力深井到完全解体持续了好几分钟，期间竟没有一粒“珍珠”侥幸逃脱。用过晚餐的双星仍在跳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多番尝试后，武吉取下耳机，向众人摇了摇头。死寂般的沉默中，大家瞬间读懂了他的意思——无人生还。
　　终于，邓婵玉艰难开口道：“临近双星还不断加速，如此冒进无异于自杀。哪吒还是太年轻了，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美好，总觉得自己是超人，可以无所不能，结果……”
　　她抿紧嘴唇，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胡说！”黄天化大声反驳，“就算哪吒想近距离观察双星，也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以他对星系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引力潮汐的威力！一定有什么东西干扰了他的判断！”
　　武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莫非……是‘它们’在搞鬼？”
　　又是一片死寂。
　　“滚出来啊混蛋！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滚出来决一死战！”黄天化忽然暴跳如雷，他嘶吼着向空气挥拳，试图击倒隐形的敌人，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有人抓住他的胳膊，一拳砸在他的脸上。他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扶住控制台的一角。他怔怔看了那人片刻，颓然坐下，用手抱住脑袋。嘴角又辣又痛，一股咸腥。
　　就在这时，武吉指着信息窗口上的一个光点道：“快看，那是……救生艇！”
　　天化一跃而起，猛地扑向监控器：“把画面放大！放到最大！”
　　那是飞鹰号扫描双星时传回的画面，螺旋状尘埃云中，一粒光点正在缓缓起伏，像大海中颠簸的小船。
　　涨潮时，救生艇被推向远方，退潮时，救生艇又滑落谷底，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天化抓起通讯器，冲救生艇大吼：“哪吒！听得到我说话吗？哪吒！”
　　武吉道：“没用的，电磁干扰太强，他们听不到。而且救生艇的动力系统似乎坏了，无法达到逃逸速度。”
　　天化道：“遥控飞鹰号过去捕捞！”
　　“不行！”武吉摇头，“尘埃云就是个大漩涡，贸然靠近的话，飞鹰号也会被卷入其中的！而且我们还要请示上……”
　　“是人重要还是机器重要？起开，让我来！”天化一把扯开武吉，坐到控制台前。
　　武吉急得连连跳脚，正要说些什么，被邓婵玉制止：“让天化试试，你去请示船长。”
　　狭小的救生舱内，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呼吸可闻。
　　“对不起……”哪吒小声说。
　　“为什么说对不起？”杨戬问。
　　哪吒道：“好不容易逃离飞船，却还是没能逃出这片尘埃云……要不是我突然走神，也不会弄成这样……”
　　杨戬道：“你看到了什么？”
　　哪吒道：“大红斑，跟太阳纪元木星的大红斑很像。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能调取太阳系毁灭前的数据……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不该过来的，至少不会被困。”
　　杨戬低声笑道：“我不过来，哪有机会跟你独处？我就当是来度假了。”
　　哪吒急道：“可我们回不去了！”
　　“那就当是在这里定居了。”杨戬抬手按了一个按钮，轻微的气压声后，舱壁出现一个舷窗，双星的光芒照了进来，将他们包裹在一团柔和橘色中。
　　杨戬亲亲哪吒的额头，“你不是一直想找一颗恒星吗？我们就在这里看着，看双星完成融合，变成恒星。”
　　哪吒忍不住笑出声来，笑过之后又备感惆怅，“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的，双星融合需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即便融合，也要达到临界质量才能发生热核反应，到时我们都变成白骨，化成灰了。”
　　杨戬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我们就不要讨论学术问题了吧？”
　　哪吒再次笑了：“那你想讨论什么？”
　　杨戬侧了侧身，给哪吒腾出更多空间。他用手撑着额头，垂眼望向哪吒：“讨论一下我们今后的生活，我们的家。”
　　哪吒板着脸道：“我答应跟你在一起了吗？”
　　杨戬挑眉：“你还有得选吗？”
　　说罢伸手咯吱哪吒，逗得他哈哈直笑，却又无处躲藏，只得苦苦求饶。
　　闹到最后，两人都有些乏了，便并排躺着，想象自己躺在金色的沙滩上，看天边云卷云舒，听海浪礁石和鸣。
　　哪吒抬起左手，用手指描绘他们的新家，描绘房子的形状、庭院的花草，屋里的摆设。
　　他指着舱室一角说，他要一个天台，晚上可以看星星，平时可以做停机坪，供他实验风火轮。他要给风火轮做一面太阳帆，然后飞到太阳旁边冲浪玩。
　　杨戬捉住他的左掌，轻轻摩挲戴在无名指上的指环，笑吟吟道：“都听你的。”
　　聊到养什么宠物时，他们开始争吵。哪吒坚持要养一只猫，杨戬不停摇头，说猫不能带出去打猎，还会跟他的狗打架，哪吒勃然大怒，指着其中一只风火轮说，你不会管好自己的狗吗？杨戬指着另一只说，我的狗很听话，应该是你管好那只猫。
　　莫名其妙被主人指责，小家伙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耷拉下耳朵，一脸委屈。
　　吵着吵着，哪吒忽然问道：“我们干嘛吵架？”
　　杨戬愕然，旋即大笑。
　　杨戬调暗了弦窗，让整个房间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哪吒枕着他的肩膀，与他一起欣赏窗外风景。
　　他们十指相扣，紧紧相依，他们的世界无比广阔，又无比狭小，他们只剩下彼此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哪吒从昏睡中醒来，感到四周一片寒冷，就连呼出的气体都变成了白雾，当即摇醒杨戬，沉声道：“救生艇的能源快用完了。”
　　杨戬道：“不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二人目光相接，脑中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风火轮！
　　“风火轮的动力不足以达到逃逸速度。”哪吒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变得无比沮丧。
　　杨戬道：“我记得你的设计图纸中有一种打水漂的飞行方法，如果控制得当，飞行器不会立刻坠落，而是会在大气层中连续弹跳几下，飞得更远。”
　　“你是说……桑格尔弹道？”
　　“不错。救生艇上的弹射装置可以完成这项操作，再加上风火轮助力，应该可以出去。”
　　“但那只能发射一个人！”
　　“我先送你出去，回到飞鹰号后，你再设法救我。”
　　进入弹射舱前，杨戬忽然叫住哪吒，拥抱了他。杨戬抱得很紧，下巴压着他的肩膀，似乎不愿与他分开。
　　哪吒环住杨戬的腰，一颗心突突直跳。
　　倒计时开始，哪吒的心跳得更快了，隔着弦船玻璃，他看到杨戬冲他微笑。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用力敲打舷窗玻璃。根据动量守恒定律，杨戬所在的救生艇将以相反的方向坠入漩涡，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不！不！”他绝望的喊道：“不！”
　　然而一切都晚了。他看到杨戬正以极快的速度远离他，随后是整艘救生艇。
　　弹射舱飞行至最大距离后，哪吒脚下的风火轮开始二次加速，当他抵达漩涡边缘时，救生艇已经变成漩涡底部一个微弱的小亮点。
　　泪水终于流下，漂浮在面罩中，折射出淡淡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