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21、逐光者3

　　同伴们陆续醒来，互相打着招呼。
　　他们是最后一批被派往太空探索的“逐光者”，若不是三百年前天眼监测系统接收到一组宇宙深处传来的微弱信号，估计联合政府早就遣散星际探险队，启动“时空移民计划”了。
　　为节约资源与延长寿命，大部分“夸父”号成员都会进入冬眠，只留一两人监测航道、处理探测器传回的庞杂数据，以及在危险来临时唤醒同伴，作出应对。
　　三百年来，哪吒曾醒过两次，在他执勤期间，什么都没发生，宇宙依然幽深，没有尽头。
　　“哟，哪吒，又在逗你的小兔子吗？”
　　说话的是哪吒的同班同学黄天化，一名机甲战士。他捉住其中一只风火轮的长耳朵，拎起来摇晃：“要是真兔子就好了，可以做成麻辣干锅，改善伙食。”
　　风火轮立刻发出抗议，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广播里传来一个泼辣的声音：“嘿，战士们，马上到医疗舱集合，别磨磨蹭蹭的，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邓婵玉是一名心理学家兼医生，她身穿白大褂，束着高马尾，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成熟干练的气质。她拿着文件夹靠在办公桌前，一边熟练地组织船员们抽血体检，一边巧妙回应某些人的玩笑。
　　“婵玉姐，我觉得气闷烦躁，无法集中精神，或许需要一次单独的心理治疗。”
　　“不，你需要的是到跑步机上跑十公里。”
　　体检在欢快的气氛中进行着，轮到哪吒时，他显得有些犹豫。忽然，他一咬牙坐了下来，撩起袖子握紧拳头，然后把头扭向一边，风火轮则一左一右浮在他的肩头，神情专注盯着他的手臂。
　　邓婵玉被他们的紧张模样逗得噗嗤一笑。谁能想到，这个擅长机甲、枪械与格斗的帅小伙，居然害怕抽血！
　　“放松，姐姐又不会吃了你。”邓婵玉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将棉球按在哪吒的手臂上，“好了，下一个。”
　　哪吒赶忙起身，只一抬眼，立时愣住。
　　站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杨戬！这家伙是怎么混上飞船的？
　　杨戬若无其事坐下，向哪吒点点头。这种礼节性的问候令哪吒莫名恼火，他本欲当面质问，但想了一想，还是忍住了。
　　体检结束后，船员们齐聚餐厅享用丰盛的晚餐。
　　他们这次被集体唤醒，是因为飞船已经接近一片亮星云边缘，星云是孕育行星与恒星的摇篮，找到星云，意味着希望。
　　次日清晨，他们将在星云外围进行一次小范围探索，出发前，必须把精神和体能调整到最佳状态。
　　哪吒端着餐盘走到黄天化身边，朝与邓婵玉闲聊的杨戬一努嘴，小声问道：“那人是谁？”
　　黄天化做惊讶状：“你是不是冬眠睡傻了？你居然不认识他？他是总部派来协助我们完成探险任务的杨戬中校。他可是个传奇人物，曾孤身一人深入太平洋冰缝，取回重要物资，也曾组织过多次抢险救援行动，是个厉害到几近恐怖的男人。”环顾四周，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他也挺可怜的，据说三百年前老婆突然不辞而别，再无音讯，所以至今是单身。”
　　哪吒惊得差点摔了盘子。他深吸一口气，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直觉告诉他，那个男人绝对有问题！
　　他三两下扒光盘中的食物，以去洗漱间为由，跑进档案室，调出三百年的航行日志。
　　他迅速划动屏幕，直至找到杨戬负责的部分。日志记录详细，没有任何疏漏，而杨戬与他的休眠时间正好错开，故而从未碰面。
　　紧接着，他又调出杨戬的个人资料，一项项反复确认。杨戬的履历非常完整，除了一些传奇经历外，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地球人。
　　回到餐厅，正餐已经结束，同伴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邓婵玉以一种悠闲姿势靠在窗边，抿了一口杯中饮料，对杨戬道：“在这种幽暗的环境里长期航行，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抑郁，用我们的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幽闭恐惧症。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倒是不错的调节方法。杨，你曾在太平洋冰缝里呆过两年，那里的极端环境堪比外太空，我父亲对你评价很高，你的耐力和精神力远超常人，应该不会出现这种困扰吧？”
　　杨戬看似不经意瞟了哪吒一眼，若有所思：“我曾经历过一些事情，比现在的处境更令人绝望。”
　　邓婵玉讶然，她再次打量眼前这个深沉内敛的男人，耸了耸肩，半是劝慰半是感慨道：“人总是会在孤独的时候回忆过去，开心也好难过也罢，回忆总是美好的。”
　　话锋一转，又道：“沉溺于过去并不是什么好事，作为朋友，我真诚的建议你多和年轻人交流，这样可以让你看上去没那么……死板。”
　　八点左右，船员们陆续返回休息舱，杨戬则去了船长室，与船长进一步完善明日的探索计划。
　　从船长室出来已是深夜，临近自己的房间时，杨戬忽然心有所感，折向船尾的观测台。
　　滴、滴、滴、滴……
　　甫一靠近，便听到一阵轻微的电子声，似乎是在进行某种扫描。随后，杨戬看到了趴在观测台旁的哪吒。此时，这个邻家大男孩般的年轻战士正全神贯注盯着窗外，也不知在研究些什么，而那富有节奏的滴滴声，则是漂浮在他身边的风火轮发出的。
　　察觉有人靠近，哪吒迅速转身，取下一副形似VR眼镜的观测仪。见是杨戬，眼睛一亮，动了动唇，却没有说话。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杨戬漂到哪吒身边，扶着窗台向外张望。透过舷窗，隐约可以看到一团云雾，朦朦胧胧并不真切。
　　哪吒把VR眼镜递给杨戬，杨戬接过戴上，再次望向窗外。
　　原本模糊的景象立时变得清晰，薄雾般的球壳上，无数丝状亮云穿梭其中，姿态各异，如梦如幻，俨然一幅生机盎然的深海鱼戏图。
　　这种由大量尘埃和气体构成的云状物，是恒星死亡后的残骸，又被称为“超新星遗迹”。每一座遗迹都是浩瀚宇宙的杰作，既代表着毁灭，又象征着新生。
　　经过数千年的演变，这片遗迹已由最初的急速膨胀渐渐趋于稳定，仿佛蚌壳中显露的珍珠，静静等待采珠人的到来。
　　“很漂亮，比那些老旧探测仪传回的照片清楚多了。”杨戬由衷赞了一句，把VR眼镜还给哪吒，“这是你设计的？”
　　哪吒点头：“嗯，上大学时做的。”
　　“真不错。”杨戬简短评价道，又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睡得着！”哪吒两手交叠枕在脑后，惬意舒展着身体。他歪了歪头，神色间依旧带着年少时的顽皮和狡黠，“我们应该喝酒庆祝的，对吧，杨戬中校？”
　　杨戬勾起嘴角，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一千六百七十三年，七代人的不懈努力，才盼来一丝曙光，这种时候，任何等待都是煎熬。
　　见他表情有所松动，哪吒借机展开话题，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什么。然而无论哪吒如何努力，对方总能对答如流，无懈可击，令他很是着恼。
　　最后，哪吒不抱任何希望的说道：“中校，我有一个朋友跟你长得很像，不过，我们已经三百多年没联系了，从我进入航天基地那天起。”
　　沉默片刻，杨戬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只一瞬，他看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眸染上些许雾气。
　　哪吒面向舷窗，默默做了一次深呼吸：“喜欢又怎样？我既然选择了这里，就注定没有结果。”
　　杨戬叹道：“我想，他如果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后悔当初没追过来。”
　　哪吒忍不住望向这个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男人。男人的侧脸轮廓分明，目光坚毅，有种军人特有的沉稳魅力。
　　“中校，你为什么要选择成为逐光者？”
　　杨戬微微前倾身子，继续研究舷窗外的超新星遗迹：“因为我想看看，让你义无反顾离开的宇宙是什么样的。”
　　哪吒瞪大眼睛，艰难咽下一口唾沫：“你、你、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杨戬道：“你走后的第三年吧。”
　　哪吒大叫：“不可能！我花了一年时间准备理论考试，又花了整整五年参加特训，才通过基地最终考核登上‘夸父号’，你怎么可能那么快？”
　　杨戬：“我在太平洋冰缝救了探索派的邓元帅。”
　　哪吒：“……”
　　杨戬继续说道：“你走后第二年，我因交不起房租被扫地出门，只好到处流浪打工，倒也学到不少东西。一次机缘巧合，我救下邓元帅，成为探索派的一员，进入太空军，获得了参与这次探险行动的机会。我研究过你们的社会形态和人际关系，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个普通人，然后……”
　　“然后还结了婚？”哪吒忽然打断他道。
　　杨戬拧眉：“我什么时候结的婚？”
　　哪吒登时炸了：“那你老婆突然跑了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杨戬忽然逼近一步，眼中隐隐带着怒意。极具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下来，哪吒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全身紧绷贴着舷窗。
　　“时候不早了，李哪吒，马上回去睡觉，否则我就取消你明天的探索行动！”杨戬用命令的口吻结束了这场交谈。
　　哪吒不再停留，他飞也似的跑回休息舱，径直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打了个滚。风火轮们跳上床头，圆圆的脸蛋浮现出光点组成的关切表情。
　　哪吒侧身戳戳风火轮的脑门，忍不住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