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20、逐光者2

　　伴随着仓门开启的嘶嘶声，哪吒从一阵白色雾气中坐起，他抬手看了一眼机械腕表上的时间，指针指在五点一刻，距他休眠起三百年后的某个下午。
　　他双手抵额坐在休眠仓中，等待久睡后的沉重感褪去。
　　两只形似小兔子的飞行器扑了过来，脑门上闪着一只信封图标。这是他学生时代设计的，他给它们取名“风火轮”。
　　见是家人来信，哪吒点了“忽略该消息”，将目光投向舷窗。
　　窗外一片漆黑，除了船身不断闪烁的指示灯外，再无半点光亮。
　　为躲避太阳氦闪，人们不得不带着地球母亲逃离太阳系，前往半人马座比邻星。然而逃亡途中，永夜突然降临，吞没了一切，失去坐标的人们开始了长达一千六百多年的漂流。
　　无论先辈们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摆脱这种困境，宇宙就像被恶作剧的孩子用墨水涂黑一般，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在无边黑暗面前，地球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不知飘向何方。
　　失去光明的家园变得无比脆弱，草木枯萎，海洋冻结，大批动物相继死去，绝望笼罩着每一座城市，也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
　　为避免物种灭绝，政府启动了“火种计划”，将它们的基因封存在幽深的地底。
　　三百年前，哪吒通过层层考核与魔鬼训练，成为一名“逐光者”，他与怀揣梦想的战友们一起，登上“夸父”号星际飞船，开始了漫长的航行，而他的风火轮，则被当做陪伴型机器人带在了身边，尽管他不认同这种叫法。
　　他至今仍清楚记得，自己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情景。他拉着杨戬跑上楼顶天台，故作神秘眨眨眼，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酒瓶和两只酒杯。
　　“这是什么？”杨戬问道。
　　“二锅头！我花了大力气弄到的。据说在古代，人们遇到高兴的事情就会喝酒庆祝。”哪吒撬开瓶盖，倒了一杯递给杨戬，晶莹的液体将溢未溢，散发出浓郁醇香。
　　“为我离梦想又进了一步，干杯！”
　　那天不是重大节日，天幕漆黑一片，唯有远处的灯塔闪耀光芒。
　　哪吒仰头一口干了，而后呛得频频咳嗽。
　　在食物匮乏的永夜纪元，粮食只能用于民生，酒自然就成了违禁品，但只要有钱有门路，依然可以在地下黑市买到。
　　这是哪吒第一次喝酒，一杯下去脸颊发烫，两喝完眼光迷离，三杯过后热血上头，指着黝黑的天空吼道：“等着吧！我一定能够冲出去，你拦不住我！”
　　吼声引来邻居的咒骂，杨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只醉态可掬的小猫弄回屋里，放到床上。
　　在酒精的刺激下，小猫显得格外暴躁，杨戬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都被他用力蹬开了。他伸出爪子勾住杨戬的衣袖，撒娇似的摇着：“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没有礼物，也没人……没人替我庆祝！”
　　杨戬忍不住笑了，俯身问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哪吒目光倏然一亮：“恒星！我要一颗……一颗可以照亮大地，永不熄灭的……恒星！”
　　笑容从杨戬唇边褪去，他垂下眼帘，陷入沉思。哪吒歪头打量着他，指尖划过他的眉心，那里似乎蕴着星光。
　　“差点忘了……你会发光……”哪吒的声音渐渐低沉，宛如梦呓，“可惜太微弱了，只能照亮这么大点地方……”
　　温润的呼吸混合着醇绵酒香，在若即若离的触碰间悄然发酵。
　　那一晚，哪吒梦到自己登上航天火箭，超重的压迫令他深深陷进座椅，与推进器的巨大轰鸣一起震颤。
　　也不知过了多久，压迫感消失，他慢慢飘浮起来，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他在缀满繁星的温柔夜色中旋转，看流星拖着雾状彗尾从脚下掠过，看头顶蔚蓝星球上的雪白漩涡。
　　阳光透过晶莹虹桥般凝固的海面，带来阵阵清凉湿润的风，他听到海水融化的声音，看到海浪优美的舞蹈，他张开双臂，在风中缓缓坠落……
　　次日清晨，哪吒被闹钟吵醒，坐在床上发呆，直至杨戬在客厅叫他，才猛地跳起，冲进浴室。雾气氤氲间，他双手撑着墙壁，怔怔看水流在脚下汇成水潭。
　　在这个混乱年代，生育有指标，恋爱无禁忌，可他却不敢奢望。
　　三天后，哪吒接到一个电话，才说了两句，便与电话那头的男人争吵起来，吵得很凶。挂断电话后，他把手机往地上一砸，仰面倒向沙发，用手捂住脸庞。
　　杨戬俯身捡起手机，无意间碰开相册，跳出一张哪吒与父亲的合影。
　　那时哪吒只有十五六岁，笑容灿烂面向镜头，怀里抱着奖杯和风火轮。李靖搂着他的肩膀，同他一起比出胜利的手势。然而屏幕裂痕撕开了照片，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杨戬把手机递给哪吒时，听到了极低的抽泣声。末了，哪吒忽然说道：“我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了。”
　　杨戬闻言一怔，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哪吒抹了把脸，翻出行李箱，开始整理物品。
　　“我就要去航天基地培训了，全封闭的。那种地方要求严格，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去。也许不出半年，就会被扫地出门，又或者……”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宇航员海报，那是他的偶像，为家园牺牲的航天英雄，“永远不回来了。”
　　离开前，他把一串钥匙交给杨戬。
　　“我预付了一年房租，如果你喜欢这里，可以继续住着，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还有，”他拉开房门，给杨戬留下一个背影，“忘了那晚发生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