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戬吒二三事》月影儿

19、逐光者1

　　哪吒从未想过，自己会从几千年前带回一个“天神”。
　　那是他第一次利用虫洞进行时空跳跃，结果跳进一片悬于云海的古代建筑群里，摔到一个叫做杨戬的男人面前。
　　当时杨戬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一身铠甲映着晨光，美得令人目眩，也冷得让人心惊。
　　空间跳跃耗费了大量能源，落地后，风火轮们贴着铮亮的地板弹了几下，把哪吒甩到地上。
　　试飞风火轮时哪吒没少摔跤，一来二去也就摔皮实了，哼都没哼一跃而起，恰与杨戬打了个照面。
　　杨戬个子很高，极具压迫感，幽蓝眼眸更是深不见底，似乎酝酿着风暴。
　　然而目光交汇那一瞬，风暴平息了。
　　哪吒问：“你是谁？”
　　杨戬答：“神。”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哪吒暗自好笑，揶揄他道：“你说你是神仙，那你是管什么的？有人烧香拜你吗？”
　　杨戬垂眼望向地面。
　　大殿中央挖有一个大洞，边上镶着一圈几何图案，层层叠叠十分别致。大洞下方云缭雾绕，密密麻麻跪满了人，似乎是在……朝拜？
　　哪吒：“……”
　　天庭监管人间居然这么简单粗暴吗？
　　风火轮发出能源耗尽的滴滴声，哪吒眼珠一转，对杨戬道：“喂，神仙，你这里有地方充电吗？”
　　杨戬：“充电？”
　　哪吒：“就是喂我的风火轮吃东西，不过它们不吃萝卜青菜，要吃纯能量，而且胃口很大。”
　　杨戬伸手摸摸风火轮的脑袋，额头掌心泛起微光，片刻后，原本蔫搭搭的飞行器立刻满血复活，绕着二人飞来飞去。
　　哪吒：“……”
　　令哪吒感到奇怪的是，诺大的天庭里居然只有一个神仙和一条狗！他问杨戬其他神仙去了哪里，杨戬缓缓摇头：“此处只我一个。”
　　哪吒动了动唇，没有说话，他忽然有点同情这个孤独的天神了。
　　虫洞再次开启，哪吒向杨戬伸出手：“要跟我一起走吗？”
　　杨戬握住了他的手。
　　对于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黑户而言，未来社会处处充满危险。
　　其实，哪吒压根没把杨戬当天神，因为这家伙除了会飞会发光，可以当移动充电宝外，跟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但为了安全起见，哪吒还是决定把杨戬藏在家里。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哪吒，这是你男朋友吗？怎么从没见你带回来过？”
　　一体态丰盈的中年妇女横在楼道口，左右手各拎着几只胀鼓鼓的购物袋，显然是刚打劫完超市。
　　“你是明星？这身打扮真帅气，你是在拍戏吗？拍的什么戏？当明星收入一定很高吧？听说代言一个产品几千万呢！”
　　中年妇女瞪大眼睛，恨不能将两颗眼珠弹到杨戬身上。她不断询问杨戬的情况，热情得像给儿子相亲的老母亲。
　　哪吒赶紧过来解围：“没有没有！他是我同学，我们在排练历史剧！”
　　中年妇女露出失望之情。她似乎仍不死心，立刻把身份从老母亲转换成媒婆：“你同学叫什么名字，有对象了吗？我认识一个姑娘，条件蛮好，人也长得漂亮……”
　　“阿姨，我们很忙，过几天就要表演了，就不跟您聊了！”
　　哪吒猛地拉开房门，把杨戬推了进去。连下三道锁后，哪吒贴着门板听了片刻，确定中年妇女已经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杨戬问道：“那位夫人是……”
　　“房东太太，平时人挺好的，就是太喜欢给人介绍对象了。”哪吒摊开两手，一脸无奈。
　　给杨戬介绍了各个房间和电器的基本用途，又叮嘱一句：“不要动我的图纸和设备，很贵的。”旋即进了卧室。
　　客厅面积不大，显得有些拥挤，窗边架着一台小型天文望远镜，地上堆着一摞书，杨戬拿起其中一本，却没有翻开。
　　忽然，他的眉心迸射光芒，在额前勾勒出一只虚幻透明的“眼”。片刻后，他放下书本，将目光投向墙壁，而那枚由金芒构成的“眼”也消失了。
　　墙上贴着两张海报，其中一张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半身像，穿着宇航服，目光坚毅看向前方，底部写着一行标语：我们躲过了太阳氦闪，摆脱了木星引力，黑暗阻止不了人类前进的脚步，永夜之后必是黎明。（注1）
　　另一张是由璀璨星光组成的银盘，银盘外延伸着几条长长的旋臂，银盘某处用笔画了个圈，旁边写着“故乡”两个小字。
　　沙发上扔了张传单，上面印着摆盘精美的炸酱面，宣传语夸张而醒目：“中华老字号，让你重温旧世界的味道。”
　　金瞳再次浮现，将那碗面条仔仔细细扫了一遍。就在这时，哪吒走出卧室，将一套运动服丢给杨戬：“把盔甲脱了，换上这个。”
　　教会杨戬使用淋浴后，哪吒返回客厅，习惯性拿起手机，浏览当天新闻。
　　占据头条的依旧是明星绯闻，标题充满歧义，引人浮想联翩。
　　他迅速划拉屏幕，忽然手指一顿，点进一条链接。
　　这是一则关于星际探险队罹难的新闻，他们没能找到宜居星球，就把自己连同大家的期待葬送在茫茫宇宙，而留在地面的人们，甚至无法替他们收尸。
　　“我们失去了一位伟大的领航员，一位身经百战的船长，一位见过永夜来临前璀璨星空的前辈。长达一千三百多年的探索计划会就此止步吗？”
　　哪吒的手有些颤抖，他用力眨眨眼睛，待眼中的酸涩感稍稍退去，才点进另一条链接。
　　《虫洞移民，向过去寻求发展空间！》
　　星际探索已经持续了一千三百多年，如果仍旧无法突破永夜找到宜居星球，联合政府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向过去寻求发展空间。他们已经成立专家小组，选择对人类历史影响较小的年代和地点，进行一次小范围时空移民，如果实验成功，人们就有望回到过去，开始全新的生活。
　　新闻下有不少网友留言，有人充满期待，有人破口大骂。
　　好想去古代呼吸新鲜空气啊，我已经受够空气净化器的怪味了！以前都是绿水青山，蓝天白云吧？
　　我们会不会碰到自己的祖先啊？他们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掠夺过去的资源只会让环境提前恶化！你们已经毁了现在，还想毁灭过去吗？
　　《探索派负责人公开发言，强烈谴责穿越派的“虫洞移民”计划，认为他们是在逆天而行》
　　……
　　杨戬从浴室出来时，哪吒正在吃面，桌上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
　　“我烧了开水，这里有方便面，想吃辣自己……”
　　他抬头瞟了杨戬一眼，把吸溜到一半的面条喷了出来，哈哈大笑。
　　这个身材高挑肌肉健硕的男人硬生生把宽松的运动服穿成了七分裤和紧身衣。
　　杨戬看看桌上的方便面，又看看瘫在沙发里揉肚子的哪吒，微微皱眉：“你每天就吃这些？”
　　“新鲜食物超贵的好吧！我还是学生，不像你那么有钱，住宫殿吃野味，还有一大堆人上贡。”哪吒取下一枚月牙形耳机扔给杨戬，“你要是吃不惯，可以带上这个。”
　　杨戬别上耳机低头再看，哪吒碗里的面条已然变成了麻辣小火锅，鲜菇嫩笋、脆肚肥牛、辣油香葱，正咕咕往外冒热气。
　　取下耳机，幻象消失，依旧是清汤寡水一碗面。
　　杨戬：“……”
　　“对了，你不能在我这儿白吃白住！在你获得合法身份找到工作前，帮我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抵扣你的房租和伙食费！”哪吒半开玩笑的说道，继续低头玩手机。
　　“厨房在哪？”杨戬极其配合的询问。
　　哪吒愣了一瞬，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杨戬从冰箱的角落里翻出三个鸡蛋，两个西红柿和一罐辣酱。他走进厨房，扫了一眼蒙尘的灶台，轻轻叹了口气。果然是穷书生，都快揭不开锅了。
　　哪吒怕他拆了灶台，忙跟过去帮忙。
　　简单收拾一番，杨戬挽起袖子做饭。他做的是辣酱拌面，黄澄澄的面条上摆着白底红心的溏心煎蛋和切成薄片的西红柿，食材虽然简单，却显得格外丰盛。
　　杨戬把装有两个煎蛋的碟子递给哪吒。诱人的香气转进鼻孔，馋得哪吒直咽口水。他夹起一个荷包蛋，一口咬掉大半，露出无比满足的表情。
　　没有想到方便面还能做得如此美味上档次。
　　短短几分钟，哪吒便用实际行动夸奖了杨戬的厨艺。他把空盘子往桌上一推，靠着椅背大呼过瘾。
　　“你居然会做饭！”哪吒说。
　　“只要有食材和菜谱。”杨戬微笑。
　　“真的假的？”哪吒伸手打了个响指，两只风火轮应声飞来，在墙上投影出一本《中华美食大全》。
　　“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存了八大菜系全部菜谱，楼下有超市，我们马上去买！”哪吒一跃而起去拉杨戬，想想觉得不妥，又补充道：“顺便帮你买套衣服。”
　　抓起手机查看余额，顿时蔫了，“我还是买两箱泡面看图片下饭吧……”
　　忽然想到什么，把手机凑到杨戬面前，指着上面的数字道：“你不是神仙吗？能不能把我的存款变多？”
　　“那只是障眼法，并不能增加你的金钱。我这尚有一些银两，或许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杨戬摸出一把碎银，放在桌上。离开天庭前，他去了趟人间神庙，从功德箱里顺了点香火钱，他估摸着这东西在古代好使，在未来也应该好使。
　　哪吒简直哭笑不得：“大叔，现在已经不用现金支付了。”犹豫片刻，拨通一个号码。
　　屏幕上出现一个男子，眉眼与哪吒颇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沉稳，目光柔和，给人一种踏实可靠的感觉。
　　哪吒：“大哥，你还有不穿的旧衣服吗？给我两套，急用！”
　　金吒微微蹙眉：“臭小子，你又在搞什么鬼？”
　　哪吒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学校组织公益活动，救助那些无家可归的人。”
　　金吒睨眼：“你小子是不是缺钱了？”
　　哪吒惊呼：“你怎么知道？”
　　金吒冷笑：“我是你哥，还不懂你？”
　　杨戬收拾好碗筷回到客厅，坐在哪吒身边，恰巧与视频里的金吒打了个照面。
　　金吒眼睛一亮：“旁边这位是……”
　　哪吒介绍道：“大学同学，在我这住几天。”
　　杨戬赶忙起身，拱手向前，手掌相叠，翘起两根拇指，向金吒做了个标准的揖。
　　金吒本已舒展的眉毛再次拧紧：“哪吒，你同学怎么有点……”
　　杨戬正想解释，被哪吒一把推开。
　　哪吒面向手机，笑得灿烂无比：“我们最近在排练历史剧，他入戏太深了。对了大哥，能不能先借我点钱？等我发工资了再还你。”
　　金吒：“父亲不是给了你一张金卡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哪吒摇头：“我没要。我已经十八岁了，自己打工赚钱一样过得很好，用不着他来施舍！”
　　金吒先是愕然，随后叹道：“算了，钱我待会打给你。还有，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要学会照顾自己，别让我们担心，知道吗？”
　　哪吒扮了个鬼脸，故意拖长声音：“知—道—了—”
　　挂断电话，哪吒窝在沙发里发呆。
　　杨戬问：“你与令尊关系不好？”
　　哪吒点头：“嗯。父亲太专制了，连我读什么专业做什么工作都要管，他要我走早已注定结果的路，可我偏不，所以就闹翻了。不说这些了，走，逛街买衣服去。”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立刻吸引了无数目光，不时有人掏出手机对准他们，发出阵阵惊叹。
　　哪吒抬头瞟了杨戬一眼，忽然有种想要钻进地底的冲动。
　　这家伙怎么可以长得那么高！
　　帮杨戬挑好衣服，二人飞也似地逃出商场，来到城市上空。
　　摆脱了热情似火的导购小姐，他们终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暮色已经降临，地面的霓虹依次亮起，缠住川流的车灯，描绘出光怪陆离的图案。
　　哪吒飞得很快，绕过栉比鳞次的高楼，掠过姿态各异的大桥，最后停在泛着波光的河面上。
　　杨戬也停了下来，与他一起欣赏沿岸风景。前方是垂落地面的星空，身后是灯火通明的都市，河流在临近星空的位置拐了个弯，流回城中。
　　忽然，耳边警笛大作，哪吒暗叫：“不好！”拉着杨戬躲进桥洞的阴影里。
　　两只闪烁着红蓝光芒的飞行器掠过水面，在大桥上方盘旋。哪吒下意识将脊背贴在桥墩上，试图与阴影融为一体。两只风火轮也分别把头埋进他和杨戬的怀里，耷拉下耳朵，不令自己发出一丝光芒。
　　又过得片刻，高空盘旋的飞行器离开了。
　　直到那红蓝交替的光芒完全消失，杨戬才问：“那是什么？”
　　“电子警察，专查无证飞行和超速。”哪吒解释道：“在我们这里，未满十八岁是不能考飞行证，驾驶私人飞行器的。”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也不准离开城市，到屏障之外探险。”
　　杨戬又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已经满十八岁了。”
　　“就差几个小时而已！”哪吒大叫，“那帮铁疙瘩老古板，根本不懂变通！要不是我飞得太快，它们怎么会察觉！”
　　杨戬笑：“所以，你是无证加超速？”
　　“你！”哪吒瞪了杨戬一眼，背过身去。弧形天幕映出少年单薄的侧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钟声悠然响起，十二下后，天幕陡然变亮，喷射出一道道绚丽的烟火。
　　二人不约而同抬起头，仰望星空。赤橙黄绿此起彼伏，将他们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杨戬仔细看了片刻，忽然说道：“这烟火似乎是假的。”
　　“嗯，不但烟花是假的，就连整个天空都是假的。”哪吒抬起手，仿佛要抓住天边绽放的花朵，“城市外面早就不适合人类居住了，政府用能量屏障划分出一个个区域，构建出一个个封闭的生态系统，我们现在看到的星空，不过是存储在光脑中的旧日影像罢了。”
　　对于看过真正星空的人而言，模拟得再像，假的终究是假的，没有灵魂。
　　哪吒忽然扭头对杨戬道：“有时候我也在想，你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杨戬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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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致敬刘慈欣的《流浪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