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nightalk ...
-
爱。耶瑞弥知道这个。
哪怕人类社会混乱到了约克市这个境地，“爱”其实也还算是常见的东西。徘徊在死亡边缘，性命微如草芥，人们为了活下来，总会为自己寻找一些寄托。从这种角度说来，它甚至可以算是约克市民赖以生存的必需品。
但在约克市，人人都太有紧迫感。像是喜欢一个人，瞻前顾后地拖到明天再说、产生什么误会，左思右想要找机会再解释，这样的事情通常不会发生。因为常常没有明天，常常等不来机会。约克市民的直白是害怕来不及，他们不能错过时机。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个，耶瑞弥才并不觉得“爱”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当什么东西成了生存所需，就很难令人感到敬畏了。
他爱彼得吗？这很难说。
按照约克市对爱的定义，当然如此。这是在耶瑞弥那天选择松开工作台而不是彼得的手时就可以定论的。可以为一个人面对一切，应该说是和平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难以做到的事情。但从情感上来说呢？好像又还没有到达那个地步。
他当然喜欢彼得，只是生命对耶瑞弥来说，其实是很廉价的东西。
因此夜里彼得忽然旧事重提，问他“当时为什么没松开我”的时候，耶瑞弥很是迟疑了一会，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他不认为自己的喜欢是必须当场说出来的，很急迫的事情。甚至他认为最好不提。耶瑞弥是朝不保夕的约克市出身，彼得不是。他可以有很漫长、很好的一生。
“我不喜欢约森，但也没有那么恨他。”停顿了一下，耶瑞弥只能说，“和杀死他相比，我还是更倾向于救你。”
“你当时知道那台机器是干什么的？”彼得不依不饶，从自己的被卷儿里伸出手来，要把仰躺着的耶瑞弥扒拉过来面对自己，“要是那东西连接的不是纽约虫洞，是个超级黑洞呢？要是你和我一起死了呢？”
“我不知道。”耶瑞弥诚实地说，“但我也不那么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有点庆幸彼得不知道自己把他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擦了一手的眼泪。对耶瑞弥来说，其实这个问题比陪着彼得跳虫洞要严峻得多。
“不管你多不看重自己的命——等等，这个不能不管。”彼得在耶瑞弥的纵容下成功把他扒过来了，瞪着耶瑞弥挺茫然的脸，“怎么能不看重自己的命？”
耶瑞弥看着他称得上愤怒的神情，居然忍不住笑了一笑，觉得生气勃勃，可羡可爱。
“你是为什么看重生命？”耶瑞弥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
“为什么？”彼得抿了一下嘴唇，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我很舍不得梅，舍不得复仇者联盟照顾我的前辈们……现在还舍不得你。虽然学校里有些人不太友好，但在旁边看着他们运动、说笑，很有活力的样子，也很让人高兴。”
卧室的灯在半小时前就被梅关掉了，耶瑞弥眼里映着窗外晃动的星光和暗淡的树影，目光定定的，仿佛很专情的样子。彼得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不过这些都是其次。——世上有很多值得尝试的东西，很多我没见过的景色，将来会发生很多让人期待的事情。我很喜欢活着。”
耶瑞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陈述说：“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出席过最奢侈的宴会，穿行过最肮脏的巷道。我知道未来，未来不好。”
“——那你之前为什么没有想过自杀？”彼得问他，“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时候？”
他问的时候没来得及思考，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赶紧说：“对不起！我不是……唉。”
“我太生气了。”彼得沮丧地说，闭上眼睛撇过脸不看他了，“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耶瑞弥的态度很平淡，他并不在乎别人用什么态度来谈论自己的生死，只是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回答彼得的问题。
他知道彼得在问什么。无非是说自己在独自活在约克市和与彼得一起面对未知的险境之间选择了后者，这到底是不是说明哪怕和耶瑞弥之前十九年的所有生活相比，也还是“和彼得待在一起”更有吸引力？
耶瑞弥想对彼得说谎，但实在并不擅长。
何况这个大男孩哪怕闭上眼睛装睡也还紧紧地皱着眉，对自己刚才冲口而出的坏话很恼怒的样子，也让人不忍心以假面相对。
“何必跟约克市比？”耶瑞弥叹息说，“我确实自认对那个地方抱有责任……但好像从来也没有因为这种责任而更喜欢它一点。我想抛下这个责任其实也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只是一直没有理由。”
这话几乎是相当于承认彼得在耶瑞弥前十九年的人生里唯一的好事了。尽管耶瑞弥担心这会让彼得错觉是自己对他有朋友以外好感的暗示，但也以为他至少会稍稍开心起来一点。没想到彼得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好像更难过了。
“对不起。”彼得低声说。他深棕色的大眼睛在逆光的阴影之中微微一闪，一道发亮的水线便飞快划过他笔直的鼻梁。彼得迅速地把下半张脸低进被子里，用手擦了一下。
耶瑞弥实打实地一愣，稍微凑近想确认刚才发生了什么，伸手去拢了一下彼得后脑勺，下意识地放轻声音问他说：“……怎么了？”
彼得有点想躲，又怕再往前凑一下会直接撞上耶瑞弥的额头。得益于蜘蛛毒素对他视力的强化，耶瑞弥惊讶的神情在彼得视野里非常清晰。尽管耶瑞弥毫无要取笑的意思，但这还是使他尤为窘迫。
“没怎么。”彼得闷声说，又在悄悄在枕套上蹭了一下，确保那一点儿水痕彻底从自己脸上离开，“有点……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耶瑞弥失笑。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景，也不太清楚彼得具体是在为什么不高兴，只能尽量温柔地顺了一下他的头发，安慰彼得说，“别难过。”
在被窝里捂了这么久，耶瑞弥轻轻按在他后脑的手掌居然还是凉的。彼得抬起眼睛看他，却错觉耶瑞弥一向冷冷的蓝眼睛映照了星光月色，确实“看似冰在燃烧”*，竟有温和的余味。
好像已经尽力烧得热烈了，但仍然只是刚能让人感到一点温暖。彼得想，可是这是从冰的心里烧出来的温暖。看到这一点的时候，旅人怎能嗤弃它的热力？……我想要靠在冰的旁边，被火炙烤也好，被冰冻伤也好，想要给它一点人的体温。
耶瑞弥看不清彼得神情的细微变化，没听他回答，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又问：“到底怎么了？”
“因为太可惜了。”彼得说，声音有点哑，但是很清晰，“十九年……如果我真是唯一的好事，本来应该更早出现。”
“我会把更多好事带给你的。”他说，“——但我还是想做最好的那一件。”
*
第二天上午上课的时候，耶瑞弥还有点没睡醒。
昨天晚上彼得说完一句石破天惊的“想做最好的一件”，没一会就跟他说晚安睡着了，把耶瑞弥一个人留在那，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他想不太清楚该怎么处理，实在是束手无策。要不留情面地解决，一是他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不允许，二来也并不愿意为此说谎。可是要说答应，确实不是耶瑞弥当下能够给出的承诺。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理念的分歧、微妙的立场、不明朗的处境，都让耶瑞弥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迎来一个光明的好结局。相对于所冒的风险，耶瑞弥不觉得自己对彼得的好感到了能做出什么保证的程度。
他困得发懵，也懒得想该怎么办了，打算干脆假装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出于对课堂的基本尊重，耶瑞弥在几何学课上强撑着没睡，下课铃一响就趴下了。
坐在旁边的彼得看了他几眼，心不在焉地把手里的意愿表折了两折，冲递表过来的亚洲姑娘笑了笑。
“等他醒。”彼得用口型说。林达回以一笑，接着去给下一个同学发意愿征集表了。
她是中城高中话剧社的社长，经常兼职担纲各大文娱汇演的学生导演。中城高中春季有一次建校纪念汇演，她就是在为此征集节目。
这位林达小姐在高中部也是个出名的人物，学习好，话剧演出常常拿奖，听说还会唱一点中国传统戏曲。
——有个八卦，据说她喜欢派对女王索菲亚。
彼得写了一会题，余光看耶瑞弥半埋在臂弯里的脸抬起来，似乎是看了自己一眼，又趴回去了。
“醒了？”彼得停下笔，也趴到桌上看他，“刚刚林来征集汇演节目，你要不要去？”
耶瑞弥伸出一只手来冲他摆了摆。彼得忍住摸摸他卷发的冲动，更加压低声音说：“排上节目的话可以拿到琴房钥匙。”
耶瑞弥挣扎了一会才从臂弯里抬起头来，扶着额头把彼得手里的登记表抽过来，飞快地写了两笔，又伏在桌上不动了。
彼得小心翼翼地把被他压住的表格抽出来看，表演人一栏里潦草地签了个名，节目名还空着没填。
“随便写一个。”耶瑞弥的声音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有钥匙就行。”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nightalk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