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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21 出军遇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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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白鹿出军时,十里长街欢送。令特使的盛名流窜百家,是无论到何处都会形成万人空巷的名号。
只因她忠君,只因她巾帼不让须眉。
令白鹿在鞍上欲骑出城邑时,见到青色子衿飘扬落在胸口的女国子生,猛地错愕,忽然想到哪夜清月映郭,江卓里问她,有没有想修正的国策?
她喝醉了,眼眸清亮,只道,只想姑娘也有可阅览四书五经、参加三试一举中第的机会。
她眼眸顺时有些酸涩。
想不到当时的醉话,他听得真切,也做出了实际。
她突然很想他,即使他若往常般被书简淹没在暖阁,即使他俊朗的眉眼一直紧蹙。她从未像今日般,想听听他喑哑的声,想触碰他倦怠的眉眼。
她……她是怎么了?
宋岩和雷砚也来至城门前,站到令白鹿的面前。
她收起眼眸里的伤痛,清冷的回望,“两位大人可是有事?”
宋岩颔首,目光如炬,“据各路军师的测定,到燕山时,需要你们在山麓埋伏。”
令白鹿低头颔首。宋岩和雷砚便至一边和副军领说话去了。至清明天晴,一行军队才在离燕山不远的小溪边歇息。
甲胄脱,戎衣薄。她掀起军营的帐幔轻缓进入,里面的士卒们便齐刷刷的站定,“将军!”
令白鹿敛眸,嗓音轻柔,“大家先坐。我来,是想跟大家议论一下如今的战局。”
大家都知道眼前的女子前不久被大火烧伤了背部,此刻也不敢怠慢,忙将藤椅搬过去,她却谢绝,一袭清冷的站立在众卒面前,便从右衽掏出战略地图。
“这里,可是曾都失陷过?”她点了点燕山附近的村寨,在得到众人的颔首后继续说道:“村寨多数为平原,且大都因怕洪涝而夯实在高地,即使有荫翳遮掩,还是会被敌人趁机偷袭。”
“将军的意思是?”
令白鹿眼眸澄澈,“若是这次换山麓进攻,可以攻其不备。山麓多为滑坡落石集中的危地,甚少有军队驻扎。若是估的不错,此处的防守都应较薄弱。”
“将军此意,是想让我们将重心放在山麓进攻?”有人蹙眉,“可敌人也这般想,也攻至山麓该如何?”
“他们不会的。”令白鹿笑着摇头,“西域军队的驻扎地我事先了解过,在山腰一处隐蔽。他们若是下山至山麓,且不说燕山高拔度所带来的困难,山上诡异气候的多变也会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众士卒恍然大悟,在脑海里快速推算了一遍,确凿按着令白鹿这样的思路,山麓是最好的进攻地。
至深夜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凌晨。当帐幔被帘下,乌青已晕染了令白鹿的眼角。她有些体力不济的靠在旁边的树干边,稍稍歇息。
眼眸深远的投向明月一角,可不知清风抚弄,世事也纷纭难解。
大火灼烧感其实还在,很疼很疼。
她想拆开衣襟来查看情况,刚想站起,脑袋因着昏沉而眼前发黑,再次瘫软在树干边。水雾氤氲,模糊了烽火连营的烛火,竟是什么都看的不真切。
正当她想阖眼就地休息时,有一丝气息被捕捉,她猛地睁眼,便发现整个人已然被揉在了谁的怀里!
面色倏忽惨白,她想叫喊,却发现自己的脉搏被后面的人紧紧掐着!她只觉得冷汗都出来了,紧抿着唇,便是霎时什么都干不了。
直到后面轻柔的声起,“不记得我了吗?”
是西域的口音,带着不一样的魅惑。
令白鹿紧蹙着眉,没有说话。
“不记得我,没关系。”后面的人将她轻轻松开,一声叹息,“可是这个……你记得吗?”
话落,一个苍青玉佩显出,令白鹿面容惨白!
这是,这是夜合的玉佩!
怎么回事,泽锦不是说,她被藏匿在月独的偏殿吗?
她语气沉稳,“我不信。”
“你什么都未曾知晓,你怎么会不信?”男人的嗓音很是随意,“……喔,你是觉得,你的师姐,还在月独的偏殿里待着吗?嗯?”
令白鹿终于冷静不下来,不顾被点住脉搏的危险,她于顷刻便持刀向后一挥,速度又快又狠!后者终于为了躲避而松开她,在黢黑里逐渐露出面貌。
邪而淡雅,濯而清俊,眉眼露骨的戏谑。清隽的轮廓,一轮明月皎辉遮半边脸,是异域立体的清晰。
“是你。”她语气冷淡,平淡无波。
是那日在花园里说接她回家的人。
阿扎罗笑着凝视着她,一脸的警惕,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恍恍惚惚间,他不禁想起可汗,也是那般冷淡,对谁都是,包括亲儿子。
他低头,清眸有了冷意,再抬眸时,笑意已经直抵眼眸。修长的指骨捻下玉佩,在清幽的月色下留下苍茫的青色。他只是缓慢道:“小阿鹿,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无论明日相见,我说什么,你都得顺着。二,无视我的友好,断玉若断情,走你想走的路。”
令白鹿面色苍白。
很易懂,拿夜合师姐来要挟她。
“你觉着,就凭这一块玉佩?”
阿扎罗望着她,笑了起来。
“小阿鹿,我对你有足够的诚意。”阿扎罗继续道:“你可曾想过一个问题,若干年前,你身在何处,又为谁而生?”
令白鹿抿唇。
她不是没想过。
大雨倾盆,风和日丽,春寒料峭,岁暮天寒……百个场景,融汇聚集,最后竟只有她被包在襁褓的孑然一身。师傅曾说,她在燕山被捡,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那时候,朔风凛冽,燕山西路,一片苍凉。
师傅也曾说,既然不知自己身生何处,便努力将接下来的自己脱离寄人篱下的状态,去学会孤鹏自振。
久而久之,她对自己的身世,便就不那么在意了。
可是如今,知情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他好似知晓自己的过去,便就攥着那点过去,想让她白费那些年持之以恒的奋斗。
做梦!
“我没兴趣。”她冷声,“你要不让我见到夜合,要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阿扎罗怔了怔,完全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反应。
片刻,他低头清笑,“也是。一个从小就离开故土的人,又怎会对过去有感情?令特使,我以前只是在西域那边听闻你的手段冷酷无情,现下,心也是冷的。”
令白鹿一贯紧抿的唇角轻微的扬起,带着极致的嘲讽。
连这样的神情,也和可汗像极了,他想。
垂眸,他素手轻挥,黢黑的深林里便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令白鹿瞳孔缩放,心也在加速。
出现的,是柔弱的倩影,被人夹着,看着虚弱无力。
没错,那般清雅的轮廓,柔美的身姿,确凿是夜合。
风声在逡巡,回贯在耳廓。天与地的界限自从日落西沉,便也看得不那么清透。
可分明那双忍耐疼痛的眼眸,在望着她时,清透极了。
令白鹿只想起过去的风与雪,暖与温。是夜合教她朗诵破阵子,是夜合让她明白苏秦执符一心为国的深沉。古人情韵落遍了文书,却印刻在心上,逐渐形成一个忠君报国的她。
她在一片苍茫间见到夜合。
片刻,蛰伏疼痛的清眸抬起,她的唇色白到极致。
“你不要动她,我答应你。”
夜合呛着泪,因着白布捆绑塞嘴,只有情绪满了眼眶。
“很好啊。”阿扎罗颔首,走过去,纤长的指骨抬起令白鹿的下巴,“我知晓你对自己的身世没兴趣,可是你最得知晓的一点,是你是西域人。”
“你正站在故土的一部分,你可知晓?”
令白鹿终于颤抖了起来,她难以置信的抬眸。
西域人?
她……她是这么多年来奋不顾身领军抗西域的西域人?
怎么可能?!
她心心念念着的白术国,才是敌国?!
身上流淌着自认为敌国的血,那么这些年的奋不顾身,她都在伤害和自己流淌着同样鲜血的人?
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可是她做不到。因着背部烧灼起来的疼痛,她再度瘫软在树干边,沉重的喘息。
对,没什么的,只要自己立场坚定,就算是西域人又如何?她已为白术国卖命这般久,又怎的差那半辈子!
阿扎罗看到了满意的效果,再度挥手,夜合便被旁边的人架走,流下清泪濡湿而柔软的土地。
令白鹿怔怔的,头一次痛恨自己的无能。武功尽失,只拖着这般孱弱的身躯,只能为鱼肉任人宰割。
阿扎罗突然来至她身旁,屈膝蹲下,漆黑的眼眸深邃,好似清亮的路边宫灯。
“明日我便接你回家,可好?”
令白鹿睁眼。
“做梦!”她轻轻地低喊,“将我扔于燕山时,怎的不接我回家?我哪里有家?我又为何要返回与我无关之地?”
阿扎罗沉默不语,对眼前满是倔强的女子,有了不一样的改观。
她冷血吗?不,她一点都不。她真正念着的,是真正养育她的那一片土地,是那里的人与物。
若是这般干脆的接受,那才是冷酷无情。
他站直了身躯,挺拔俊朗。
“我不讨厌你,小阿鹿。”阿扎罗清笑,“归家后,破功散这种小玩意,根本就不足以阻拦你。”
令白鹿张嘴,想说话,可是意识却愈发迷糊了。
便就开始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