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梦我》肩胛骨

8、草地气泡。

　　“声声，你在看什么？”江曳走到他身边，侧头看他。

　　林声一个激灵回了神，愣愣地看过去，说:“又做白日梦了。”

　　江曳伸出一只手轻捏住他的下巴，端详了一番说:“表情不太好，做的是不好的梦吗？”

　　林声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江曳笑:“又梦见我唱歌？是唱的太难听了？”

　　林声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江曳撤回手，低头跟他对视。

　　走廊上的灯亮起来，两个人都同时因为光线的增强而眯了眯眼。

　　“想听你唱歌，但你怎么也不唱，所以我好难过啊。”林声说，微微笑起来，“幸好是梦。”

　　江曳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反而魔怔地像以前很多次那样地又问了句:“你就这么喜欢我唱歌吗？”

　　林声看着他的眼睛，再笑了下:“最喜欢了。”

　　江曳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心可以瞬间变得柔软，从地上捡起他的毛绒玩具，自然地用另一只手牵起他的手:“回家吧。”

　　医生说，林声太害怕面对有些事情，所以选择了躲起来。

　　江曳觉得这就像在玩躲猫猫的游戏。林声是那只聪明的小猫，藏得很深很隐蔽。

　　精心躲藏起来却被一下子发现会很尴尬的。要是在夜里还打着手电筒寻找，更会吓到胆怯的小猫。

　　江曳会慢慢来，等太阳升起来，阳光照耀到每一个角落，他再拿着小猫心爱的小鱼干哄他自己出来。

　　江曳几乎没有刻意地诱导过林声什么，他舍不得。医生的治疗已经让林声够害怕了，江曳不愿意再给他多余的哪怕一点压力。

　　只要林声可以快乐，那么他什么回来都可以，而江曳会时刻等待。

　　……

　　卧室里，林声拿着票兴奋得不行，整个人都挂在江曳身上，环抱着他的腰仰头看他:“真的去音乐节吗？草地音乐节是大家都在草地上边野餐边听音乐吗？”

　　江曳有点头疼，拿食指在他额头上一按:“你昨晚问过我好几遍这个问题了。”

　　“哇！”林声还是止不住兴奋劲儿，“但是我们等下就去了啊。我好激动啊！”

　　江曳笑:“我也有点儿激动，我也没去过。”

　　林声的眼睛亮晶晶:“江曳和声声一起第一次去！”

　　他的样子实在欢喜，江曳庆幸自己做了个临时又正确的决定。昨天回家后，林声还是有点没精神，江曳很担心。

　　刚好朋友圈刷到有朋友有事去不了音乐节出票的，江曳当机立断地让他把票转给了自己。

　　他想带林声去玩儿，这阵子他做什么都兴致不高，希望这会是愉快的一天。

　　天气很好，雪白松软的云朵浮在空中，风很轻，吹在脸上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他们到时刚好下午一点，音乐节刚刚好开幕，有些舞台上还没有人。

　　草地上人很多，年轻的人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手机、相机在他们手中忙碌，拍摄着他们热衷的一切事物。

　　林声走在江曳身边，先往休闲区走去买饮料。他东张西望的，止不住兴奋劲儿。

　　“江曳江曳，你看那里，好漂亮啊。”他的目光落在草地另一边的一群人上，中间的女孩儿大概是个网红，身边的人扛着相机忙不迭地为她拍着照。

　　江曳瞥了一眼，的确挺美的，人群中很出众。他又看向林声，小朋友带着笑意，很欣赏似的再看了那边几眼才撤回目光。

　　酸。突如其来的酸意漫过了胸膛，江曳恨不得遮住他的眼睛不许他看。

　　就算林声声称自己只有八岁，却也已经是二十岁的男生了。会对美丽的女孩子动心，会对有魅力的异性投去持续的目光。

　　江曳垂眸，要是林声好起来了，大概也会交女朋友吧？

　　“江曳江曳，你觉得不好看吗？”林声偏头，好奇地看着他。

　　江曳笑起来:“好看。”说完就很快转移了话题，“你要喝什么？”

　　“可乐加柠檬！”

　　江曳让他站那儿等，自己走过去买饮料。走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林声，只见到他的后脑，林声举起手机在拍刚才那边。

　　江曳心里更难受，很快撤回目光，匆匆掩饰着表情走向饮品站，买了两杯可乐。

　　简直后悔。早知道不来音乐节了，难道还让林声来一次怦然心动吗？

　　他是个孩子，也是个患者。他不应该考虑这些事情的，人们也不能够要求他具有二十岁男生的情感认知。

　　江曳知道自己蛮不讲理。但他就是不想林声对别人也产生特殊的感情，至少……不是现在。

　　他心头烦躁，付钱的时候打开支付宝却扫了微信的二维码，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被店员提醒了才反应回来。

　　拿着两杯带着凉气的可乐走回去，江曳努力调整自己这些可怕的情绪，他怕自己吓着林声。

　　远远地，他看见林声正摆弄着手机，低下头，稍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

　　在看自己拍的那女孩的照片？江曳心里别扭极了。

　　快要走近了，林声却像跟他有着心电感应一样抬起了头，冲着他露出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

　　江曳重重地心跳一下。草地后方是一片干净的蓝天，眼前的林声让他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了。

　　手心被冰饮弄得凉爽，他狼狈并且喜悦。这一刻起他决定，不管林声喜欢上谁，江曳都会希望他过得幸福。

　　拿起饮料在他脸颊上冰一下——实在舍不得不触碰这张可爱的脸蛋，江曳问:“刚刚偷拍漂亮姐姐了？”

　　林声被冰得闭了闭右眼，左眼的笑意还没散，又沾上一点恼怒。他夺过可乐气鼓鼓地反驳:“谁偷拍了！”

　　林声很少发脾气的。这样子的他，竟然十分的生动鲜活，江曳笑得纵容:“那我们声声宝贝刚刚在拍什么？”

　　宝贝。江曳叫声声宝贝。林声耳朵悄悄红了红，又乖乖翻出照片给他看:“喏。这个。”

　　那照片上的是什么呢？

　　是绚烂的天空里最美丽的云朵。风搂着云絮舞蹈，怀着自由的灵魂毅然从高空的云海之中逃离，在贴近地面的地方紧紧拥抱。

　　那片云仿佛是个被人抱在怀里的形状，温顺、柔和，又充满勇敢的奇幻色彩。

　　而在那照片的底部，一群人挤在一起，摄像机反射着一道白光。他们的热闹，在这张无比安宁的照片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江曳发现自己误会了。他的小朋友，就真的是个单纯的小朋友。

　　“那让我也学一学这风，抱一抱声声。”他笑着说，张开手臂。

　　林声的表情好像想拒绝，但最终在他怀里蹭了蹭才躲开，嘟囔着:“刚让你看，你还别别扭扭怪没有欣赏水平地随意丢一句‘好看’。”

　　江曳笑出声。是，都怪他眼光太差了。

　　林声又不爱记仇，很快去牵江曳的手，冰凉的触感很舒服，他喝了一口冰可乐后惬意地说:“我们去那边的舞台吧。在试音了，我们去占舞台前面的位置。”

　　摇滚音乐就很燃，乐队一出现这边顿时涌上一堆人，舞台底下挤得满满的，人们跟着鼓点一起跺脚。

　　这样的氛围真的很棒。所有观众都十分投入，随着节奏晃动身体、比着摇滚的手势，跟乐队一起互动，表演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沟通。

　　女孩子们格外激动，许多穿着吊带裙画着漂亮彩妆的女生在旁边又唱又跳，玩儿得很嗨。

　　林声和江曳都是性格偏安静的人，挤在这前头真有点格格不入。林声被江曳护在身前，后背被他紧紧贴着，闻到的都是他怀里的干燥清爽的皂香味儿。

　　“热不热？”江曳低头，挨着他耳际问。

　　夏天哪有不热的，林声眼前湿蒙蒙的，全是汗意。而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强劲的鼓点、主唱充满力量感的声线突然成为一种朦胧的背景乐。

　　江曳低沉的嗓音入耳时，他就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快得跟有人在心上奔跑一样。

　　林声哭丧着脸，费力地扭过头去，踮了踮脚对他小声说:“江曳你不许再跟我说话了。我现在没法听表演了。”

　　“好。”江曳稍稍离他远一点，想着太阳有些晒，从包里拿出一顶黑色的宽沿帽给他戴上，双手都搁在他的肩膀上，低声说，“我们声声带上帽子酷酷地听音乐。”

　　这是个纵情欢愉的下午，他们听音乐，看表演，在休闲区买到死贵又难吃的零食，边吐槽边笑。

　　甚至在三点钟最热那会儿，两个大男生还学着旁边玩耍的人们也买来水枪，在草地上跑着、打着水战，头发梢儿都沾着水珠，白T被打湿几大块，然后又被太阳晒干。

　　再找一片人少的草地，齐齐躺下去，水枪向着天空，摁下手指。一片水雾里，阳光折射出彩色的碎点。

　　日暮时分，江曳拉着林声坐到距离舞台较远的草地上。舞台上是他喜欢的一位民谣歌手在表演，抱着一把吉他，唱着舒缓的歌。

　　前面的草地上坐满了人，在沉沉的暮色里全变成模糊不清的一团团暗影。白日的热气开始散去，晚风吹拂。

　　他们的票只是一天的。这儿离家不算近，再过一会儿也该走了。江曳回想着这一天，觉得林声应该是快乐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林声如痴如醉地听着民谣，柔和的旋律里，江曳忽然侧头问林声:“喜欢吗？”

　　林声没有立刻回答。没有灯，人们的皮肤就都是暗的，江曳只有从侧面看到他眼珠里流动着的幽微的光芒。

　　清凉的晚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林声不知怎么地一点点笑起来，目光遥遥落在舞台上。他的笑意简单而纯真。

　　林声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像二十一岁的他自己，清冽动人:“江曳，我更希望站在那上面的是你。”

　　江曳一时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喉口发紧，微微睁大眼。

　　林声的话如同一潭泉水，一下子驱散掉他所有隐蔽的躁动和惭愧。他不是没想过，若他站在台上……

　　可他，真的配吗？他不过是个靠着一把破吉他讨生活的庸俗的人而已。

　　他自嘲地微弯起唇角，正想说话，林声的头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声的声音清晰而柔和，他说得那么自然:“因为江曳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