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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细数雪片。 ...

  •   大巴车在山路上摇来摇去,轰隆隆的响声让人紧张地抓紧座位后面的扶手,总担心它会突然垮掉。车上的人并不多,但都是认识的,用着亲切的家乡话互相关心着这一年的收获。

      林声攥着手,看周围景色沉入黑漆漆的夜里,思索着到了以后第一句该说什么。

      下车时他背着自己的书包,还提着一个很大的行李包,最后一个走下车,跟司机说了声“辛苦您了。”

      刚站稳,脸上就沾了什么东西,林声抬起头,从昏暗的路灯光里看见了飞舞的雪片。

      他有些发愣,镇上很多年没有下过雪了。

      手上的包突然被人拿去,林声猛地回头,看到江曳的脸。

      他看上去很憔悴,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都很明显的憔悴。

      “你怎么这么早就等在这儿了?”林声惊讶。

      江曳笑了下,“那你怎么骗我?”

      林声看到他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声音也小了些:“我就是怕你来接,好冷啊。”

      江曳用另一只手递给他一条围巾,转身往前走,嗓音轻柔:“你还知道冷,围巾也不戴。”

      林声追上他,慢腾腾地把那柔软的围巾系上了,突然很想笑。那条围巾暖和得像被人一直捂在怀里。

      “奶奶好了些吗?”他问。

      “嗯。已经脱离危险了,情况很稳定,不然我也不敢让她出院。”

      林声走到他身侧,外套和他的外套挨着,又扭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会提前到的?”

      “我不知道。”江曳垂眸,声音轻轻的,“我只是觉得有点闷,提前出来走走。”

      林声顿住脚步:“江曳。”

      他的语气有些凝重,江曳看向他,眼光隐没在黑暗里:“怎么了?”

      “我替你申请了缓考。”林声说。

      雪静悄悄地下着,只见面前的一两片反射着黯淡的白光。两个人对视着,话却被寂静的乡景给吞没了。

      林声被冻得双脚冰凉,耳朵尖儿也红透了,他无意识地搓了搓手。

      “冷还穿大衣,你带羽绒服了吗?”江曳出声。

      “没带。”林声秒答,跟不过脑子一样。

      江曳笑起来,伸手去拨弄他的头发,雪片在那里积起来了:“你就想着要穿我的。”

      林声仰头看江曳,他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下巴上有着短短的胡茬。

      泪意一下子就涌上来了。林声觉得自己太蠢了,无可救药。江曳肯定很累。

      他不想要回应关于退学的事情。也许做出决定已经花光了他的气力了。

      他们俩到家时刚好八点半,奶奶在屋子里休息。江曳让林声坐到暖炉旁边去,问他:“要吃点什么?”

      “竹笋牛肉米线。”林声习惯性地回答。

      以前他来这儿吃白食吃惯了,尤其喜欢江曳做的米线,这会儿想也不想就说了。

      他挺饿的。下了火车就赶回镇上,没时间吃晚饭。但是说完就羞愧了,这种时候了,还让江曳这么累,太不应该了。

      江曳似乎是看出他的想法,加了一句:“我跟你一起吃,我晚饭没怎么吃。”

      “那我跟你一起做。”林声立马站起来。

      江曳弯了弯眼睛:“我煮好了你来装碗吧。”

      林声受到鄙视,也挺不服气的,跟着江曳一起走进厨房:“我在我们宿舍都是可以做小火锅的人了。”

      江曳用食指在他鼻尖上轻敲一下:“又用违规电器。”

      林声被这一下的触碰给定住了,他猜自己的鼻尖应该是很凉的,但是江曳的手竟然冷得像冰块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眼泪毫无征兆地砸下,林声看着江曳,泪珠从脸颊滚落,他自己甚至没意识到,还怔怔地说着:“就违规了。”

      江曳看着他哭,又看着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哭了,像个孩子一样抬手擦着眼泪,反而越擦越多。

      林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眼泪止不住,太糟糕了。他很慌张,明知道这样的哭泣对于江曳而言是伪善而无益的,但他却无法阻止内心深处传来的悲恸。

      “我不知道……怎么……”林声哽咽,话都说不清楚,“我……”

      一双手拉住他,把他扣进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里,江曳紧紧地抱住了他。

      脸颊贴着他的外套,湿热的泪水浸湿了布料,林声越发止不住哭。

      江曳的嗓音变得沙哑,他用手抚摸着林声柔软的头发,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在夜路上积聚的寒气在两个人紧搂着的身躯之间一点点消散,终于开始变得温暖起来。

      江曳也控制不住情绪的翻涌,他用下巴抵着林声的头发,痛苦地闭上眼:“对不起林声,我没法去参加缓考了。”

      他的声音震动在头顶,让林声也颤抖起来,心里发凉,他很焦急地想要告诉江曳,别放弃,他们还有希望的啊。助学贷款没有停止发放,江曳有书读的。

      可是江曳说着:“对不起。”

      林声觉得,那是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肃杀、灰败,了无生机。

      他忘不了江曳搂着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的样子。江曳始终没有掉眼泪,但那时也许江曳已经悲伤得哭不出来了吧。

      那个晚上,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江曳嗓子干哑地对他剖白:“我好像快撑不下去了。”

      “我总是感到很害怕。每次给奶奶打电话,她都说很好很好,但是我直觉都能感受她不好。”

      “她的身体老早就出问题了。但是她不想让我知道。”

      “国庆的时候,我回家,没提前告诉她怕她拦我。我在秦医生的诊所那儿撞见她,弓着背,把包在五层餐巾纸里面的十块钱拿出来,数了又数才递给他,买了盒膏药。”

      “我不是嫌她丢人。我只是很难过很难过,我到大城市读书,我见到班上的女孩子背着奢侈的名牌包,我一想到她那个用旧得发黄的纸做成的‘钱包’,我心里像被剜了一刀。”

      “我知道有大学文凭很重要,但我越见到城市的美好我就越心疼她的疲劳。林声,我觉得我变了。”

      “我变得世故了,我好像被繁华的城市给吞噬了。当我在酒吧表演,拿到第一次出场费的时候,我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再继续读书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轻易地赚到过这么多钱。”

      “你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我想给奶奶买东西,买好多好多东西,把她没吃过没见过的所有东西都买给她。”

      “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我一点也不想她再辛苦劳动了,我不想她生病了却舍不得看病,总是买最便宜的止痛药。”

      “我不知道大学毕业了我拿着文凭可以找到什么工作。我总是感到很迷茫,很不安。”

      “我有时候也发现,在那个小小的台子上唱歌,我有种眩晕一般的幸福感。”

      “但我不敢说我找到自己的归宿,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我觉得那是借口,明明是我目光短浅,抵制不了眼前诱惑,却强行遮羞找来的一种借口。”

      “你不用安慰我。林声,不要安慰我。林声,是我先向生活低头。”

      “我知道文凭不代表一切。但明明曾经想要钻研学术的人,在这条路上退却,这就是不战而降。是我自己太懦弱无能了。”

      “我撑不下去。”

      纷飞的雪花被隔在窗外,明日推窗就能见到薄薄的雪覆了一地,一切景色都将变得苍白。只有等开春了,红彤彤的太阳照耀在大地上,才能再见到生机。

      江曳内心深处的雪却再没停过。那雪飘飘扬扬,寂静无声,把他彻底给埋了进去。

      江曳怀疑起人生怀疑起自己,他做着喜欢的事也觉得羞愧,他自己给自己带上了无形的枷锁。

      他无法唱出自己的声音,无法创作。因为他不相信自己可以拥有了不起的梦想。那一年的决定,至今被他当做是一次懦弱的逃避。

      但其实,林声再没见过像他那般坚韧又温柔的人。而他也时时遗恨,对于江曳的不幸他从来都无能为力。

      最后一点夕阳沉入大地,窗台边上光线暗下去,江曳站在渐黑的走廊上看着林声的背影。

      绵羊玩偶不知什么时候被扔在了地上。林声双手都搁在窗台上,微微仰着头,像在等什么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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