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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白日梦尽。 ...

  •   江曳给老板打了个电话,匆匆地离开了酒吧。

      手机通话一直保持着,江曳幸运地拦到一辆出租车,在车上继续跟林声说着话:“要是害怕就回房间去,我们不听雨了。”

      雨声很大,林声觉得呼吸困难,一下大雨他就心慌,却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林声用力地抱紧了小海豚玩偶,对着电话那头说:“要听。”他声音变得小一点,“江曳喜欢雨的,既然我们是好朋友,我也不能怕它。”

      江曳的心停顿一拍,既酸软又感动,柔声说着:“那你现在不怕吗?”

      林声看了眼窗外的瓢泼大雨,视野被玻璃窗上流动的雨水晕成一片,心脏颤了颤,选择说谎:“只有一点点。”

      实际上怕极了。这天像要吃人一样,张着血盆大口,涎水就流了一地。

      江曳说:“那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林声尝试着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冰凉的窗户,很快却又缩了回来,好冰哦。

      可是,林声下意识地又把手伸了过去,将手掌贴在玻璃上,掌心感受到凉意,然而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零碎的记忆片段。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伴随着雨声,少年清澈的嗓音在窗前响起。从窗台外流进了湿蒙蒙的水汽,桌上快要干枯的花儿变得润泽,还隐约散发出香气。

      那个人穿着干净的校服,手里拿着笔记本,在夏日的雨天傍晚里给他念刚刚读到的诗。

      林声迷迷糊糊地想:为什么江曳的声音可以那么的动听?听他讲话就像永远也听不腻一样。

      可能是夏季的雨太特别了。

      栀子花被打焉了,香气被冲淡了,将至未至鼻尖,那味道变得空灵。蜂儿藏在树叶下,随着叶片上的雨滴坠落时不时扑一扑翅膀。

      雨声响起,而万物都变得安宁。

      一室之内,只有江曳的声音奇异地与雨声混在一起,被雨打湿,听上去既近又远。

      雨丝隔绝了外界,织成网,像把他们关在了这一间小房子里。而同时,别人也进不来,就无法打扰到他们。

      林声听着江曳读诗,一边觉得似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一边又觉得还需要去抱住他才可以。

      诗行短短的,很快就读完。林声无知无觉,以为他停了下来,说着:“继续啊。”

      江曳笑了起来,又突然推开窗户。一下子凉风流动,雨声近得像在撞击耳膜。

      “我给你唱歌吧。”

      歌声并不直白。江曳像是随意地抓取音律,然而乐句像雨一样流畅。

      雨珠落到窗台上,淌下来打湿一点地板。

      林声觉得心里满填着喜欢,抬起头,又见江曳如痴如醉地靠着窗,着迷一般看着雨。

      忽然地,他边唱边回头看了林声一眼,像一只白鸽穿过雨帘,让林声心跳顿停。

      “声声?”江曳从电话那头唤他。

      林声猛地回神,心跳声立刻变得扑通扑通的,像被吓着了,嗓子发干:“嗯。”

      江曳皱起眉,问:“怎么了?”

      “我……”林声顿了顿,“我刚才好像做了个短短的梦。”

      江曳愣住,隔了几秒钟才不由得笑出声:“你跟我打电话打到一半睡着了?”

      林声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唔了一声。

      江曳笑了好几声,觉得他很可爱,又关心着:“没睡午觉吗?”

      “不是。”林声老老实实的,小声说,“睁着眼睛就做了梦。这是叫白日梦吗?”

      江曳的声音仍带着笑意:“白日梦常被认为是激发灵感的呢,声声梦到什么了?”

      林声抬眸,目光移向窗外如织的雨丝,说:“梦见你给我唱歌。”

      江曳呼吸一凝,心里像被敲了下。他轻轻地问:“那现在要听吗?”

      林声惊喜不已:“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江曳说,“梦到了,说明你想听。”

      “要听。”林声紧紧地攥住手机,调大音量。

      江曳放松身体靠在了车座沙发上,头偏向窗户,专注地听着雨声,开口唱了首《单车》。

      歌声在车内响起,狭窄的空间里却也没有显得多闷。大概是唱得认真,尽管简简单单地唱着,没有用上什么技巧,但也相当动听。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见到后座的青年沉浸的姿态不由得也笑了起来,还没忍住随着节奏打拍子。

      酒吧离他家并不远,江曳下车时这首歌还未唱完,他一手撑伞一手拿着手机,并不停下。

      雨滴打在伞面上,又成了另一种风格的伴奏。

      接着又是鞋底踏上楼梯的声音,蹬,蹬,蹬。

      楼道里阴暗无光,冷飕飕的,凉意像冰水一般覆在江曳的胳膊上,但他突然有了很多很多的想法,无数的旋律钻进脑海。

      拿出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开了。

      林声总是不记得打开玄关的灯,这里黑漆漆的,江曳担心他会踩滑了撞到自己。

      但是林声挺机灵,从来没摔过。现在一见他,就笑了起来,满眼都是暖融的笑意。

      屋子里气温高得多,一下子吹去了江曳身上的寒意。他也笑。

      “真好听。”林声拉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来,又把小海豚举起来给他看,笑嘻嘻的,“小海豚都听得快乐了。”

      江曳看了眼呆头呆脑的毛绒玩具,边换鞋边笑着接话,“它怎么快乐了?”

      林声说:“它高兴得想游泳,因为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想把它往楼下扔。”

      江曳一愣,站起来看着他,明明眼里全是纵容,还训话一样地说:“坏孩子,还想扔东西了?”

      林声抱住他的胳膊摇来摇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玩偶无聊了嘛。”

      也对。他是二十一岁的人了,就算是八岁,习惯上讲也不太会喜欢这些东西。

      江曳观察着他的表情,不自觉想着,要是林声好起来了会怎么样呢?

      还会这样,拉着他露出这么天真的表情吗?

      “江曳,”林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呀?”

      江曳拉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说着:“我在想你现在还怕吗?”

      林声握紧他的手,证明一般跑向窗边:“不怕了。再给我唱一首歌,我以后就都不怕了。”

      他稚气的话让江曳有点想笑,看着他的背影却又意外地有点眼湿,感到自己好像有些了不起。

      平庸的、无能的江曳,凭着一首歌竟能够驱散他的恐惧。

      林声总是如此。在很多个时候,都让他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存在的意义——对林声来说似乎他很重要,因此他也就能再咬咬牙撑下去。

      他稍一走神,窗外的雨声渐渐与脑海中的声音重合。

      滴答滴答。

      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很大。

      眼前突然变得水气缭绕,一切景物都模糊成一片。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镇,安宁、详和,像一副水墨山水画。江曳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的小雨也能那么冷、那么凉,让他骨子里生疼。

      送走奶奶的那个傍晚,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宾客散了,时不时有一两个认识的长辈来安慰他几句。

      他撑着黑伞,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乏透了,又空虚至极。

      灵堂撤了。奶奶已经住到山上去了,远处的人家渐渐亮起灯火,将要继续他们自己的夜晚。

      而江曳孤零零的。风把雨伞吹得一晃又一晃,他像脱了力一般,握不住伞柄。

      从县城回镇上的那趟大巴车冲破护栏,直直坠崖,全车一共二十九名乘客,十名当场死亡,其中就有他的奶奶。

      肇事司机被查出酒驾,可他人也没了。吵不完的架、听不完的哭声,赔偿、追责一系列事情弄得江曳精疲力尽。

      几天前的他觉得世界好吵闹。

      现在他却又嫌它太安静了。一点人气也没有,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了。

      风灌进他的外套,吹得他头发都凉得像冰一样。手指早就冻僵了,红肿着、难以屈伸。

      但他没力气动了,连抬一抬脚都觉得累得慌。

      哐当!

      院门被推开,一个人伞也不撑就跑了出来,还穿着病号服,飞快向他跑来。

      江曳觉得眼珠很凉,但他努力地转动眼球,看向了那个人。

      林声的发丝上沾满了雨珠,睫毛上也是,湿漉漉的,好像哭过一样。

      “江曳。”他出声叫他。

      江曳没吭声。

      他就又叫,声音软绵绵的:“江曳。”

      “江曳。”

      “江曳。”

      江曳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还似极一座坟墓被麻雀打搅了安宁。

      林声握住他的手,用他被雨打湿的手去握住江曳的手。

      雨雾隔在两人之间,林声说:“你别难过了好不好,我陪你。”

      江曳看向他,目光涣散,低低地出声:“你陪我?”

      林声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在雨声中清晰地说着:“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你忘了吗?”

      “没忘。”江曳声音嘶哑难听。

      “那你冷不冷?我抱住你好不好?”林声仰着头,一双眼睛里充满了热切和安慰。

      江曳看着那双眼睛里面的光亮,像热源一般烫着他的心,他四肢都僵硬,脑子里血液却流得极快。

      林声跟奶奶坐了同一趟车,但他幸运地活了下来。还好,还好他还活着。

      江曳几乎仓皇地扔了伞,大力地搂住林声的腰,低下头靠在他的肩上,感受着他颈部残留的温暖的气息。

      “林声,我好痛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说,“你可不可以……”

      门又吱呀轻响了一声,他一瞬间从余光里瞥见林声的父母在门外,两个人似乎不停地踱步,目光克制又躲闪地朝他们投来。

      林声拍着他的后背,问:“可不可以什么?”

      一种极致的冷蹿上后背,江曳一点点直起身,跟林声拉开一段距离,只用冻僵的手不自然地擦拭着林声的眼角,心里苦涩得要命,问他:

      “怎么不在医院里待着?你的伤还没好。”

      林声不肯放手,还紧紧攥着他的手,眼里蓄满水汽,比雨还要悲伤:“江曳,你没有奶奶了。”

      眼泪淌下来,他难过极了:“呜呜。你……你没有亲人了。”明明失去奶奶的人是江曳,他却哭得撕心裂肺,“江曳,江曳,对不起。”

      江曳觉得眼睛酸痛到快要裂开了,喉口也像堵着什么东西,他话都快要说不出来。

      林声再一次抱住他,用手拍着他的后背,边哭边说:“对不起。我来晚了,你肯定特别孤独。”

      是孤独啊。把奶奶送上山,那段路好孤独好孤独。山还是那座山,清幽的,秀丽的,但每一声鸟叫都让他想哭。

      江曳费力地吞咽下唾沫,哑着声音对林声说:“回去。”

      林声的手一松,愣愣地看着他。

      江曳神情黯然,又捡起那把伞——冲动与感动中不理智地扔开的伞,打在林声头上。

      “林声,回家吧。”

      林声问:“你不要我陪你吗?”他急切地说,“我们明明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江曳抬起疲惫的眼皮:“林声,你不是八岁吗?你只认识你八岁时的我,你已经忘了现在的我。”他轻声重复,“你忘了。”

      林声很快说:“可我还认得你,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江曳牢牢地举着伞替他遮雨,心脏有一点麻木。奶奶没有了,林声也忘记了很多东西。他觉得自己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无能为力。

      林声的认知根本是矛盾的。

      如果他只有八岁,那身边的人的变化又怎么解释呢?照着镜子,看着成年人的身体,他怎么说服自己他真的是八岁?

      但他仿佛并不因此而困扰,还透露着真正属于八岁孩子的稚气和无忧无虑。

      唯一的解释是,林声觉得这是他的出路,是他会快乐的方式。医生说了,是他在自我封闭。

      既然是他自己不想醒来,江曳又怎么愿意去违背他的意志。

      所以他说:“那个约定不作数了。”

      但林声像是遭受了重创一般,大声地说:“我不同意!”

      江曳近乎绝望地问:“但是八岁的你,要怎么跟二十二岁的我做朋友?”

      林声慌里慌张地在兜里掏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找到,只有红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江曳说:“江曳,你是江曳。我是林声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朋友?”

      因为你的父母会因为你跟我做朋友而感到痛苦。

      江曳悲从中来,不敢看他清澈的眼睛,只说:“你看,长大后的林声都躲起来了。你让他得偿所愿吧。”

      江曳把伞塞进林声的手里,转身往屋子里走。雨滴打在他的外套上。

      他很累了。需要睡一个长长的觉。

      “江曳!”背后响起他带着一点怒气的呼唤,之后便有些哽咽,“是不是人长大了,就会撒谎了?”

      江曳一怔。

      林声拿手背擦了擦脸,倔强地看着他的后背,说:“我都看出来了,你明明想要声声陪你。”

      雨声渐小,江曳僵硬地转身。

      林声一边哭着,一边努力给自己擦着眼泪,样子很坚定:“作数的。林声是信守承诺的人。”

      “你想要,那我就会陪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大量回忆杀很尴尬。这篇文又全是回忆杀。太尴尬了,没写出来之前我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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