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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镇的雨。 ...

  •   林声醒来时,江曳已经在厨房做早饭了。他拖着自己的海豚玩偶走到江曳身侧,声音清甜:

      “我昨晚没梦到你,但是梦到自己了。梦里也很快乐,一定是那颗星星起了作用。”

      江曳的手顿了顿,眼睛盯着锅里的煎蛋,说道:“我也梦到了声声呢。”

      “真的吗?”林声很高兴,“那你做的也是个开心的梦吗?”

      “是哦。”江曳垂下眼睛,声音平常,让人听不出暗藏的情绪,“很开心。”

      林声把小海豚抱在怀里,用脸蹭了下海豚的头,有些害羞似的,小声说:“那明晚我们也一起握着星星睡吗?”

      江曳转过头,看向他。

      林声的眼神干净,脸有点红:“就是……江曳你要拉着我的手,我再握着星星。”

      说完他又急急地补上一句:“因为想要和你一起做快乐的梦。”

      江曳笑了。

      清晨的厨房里,窗户透进来明亮的光线,他们两个人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站在一起,用温柔的目光对视。

      “好。明晚也要和声声一起去往美丽的梦境。”

      江曳一上午都跟林声待在一块儿,一起做家务,陪他读书。

      心理的医生的建议是:尽量让他感到轻松愉悦,不要强逼着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适度的阅读,能够唤醒他的理性思维。

      于是江曳买来许多本书,陪着林声一起看。

      他们一起读《绿野仙踪》,跟着多萝西的脚步一起走向奥芝国,去找一个回到故乡的方法。

      医生说,尽管林声把自己限制在八岁的年龄,但他的智商并没有退化,行为能力保持了二十一岁的水平,所以他并不适合跟小朋友一起玩儿。

      可是林声的父母,实在与他有太深的代沟了。父母最是心疼孩子,看着林声这样子总免不了着急,越是着急越不利于林声的恢复。

      江曳比林声大一岁,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很熟悉。他是最好的选择。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找到江曳,请他帮忙。

      江曳当然愿意。但江曳有他的私心,他不知道林声恢复后能否继续跟他待在一起,所以他希望至少这段时间,他能够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江曳拒绝了林声父母租住在这附近的提议,他承诺他会照顾好林声,让他们安心回去。

      那两个长辈与江曳之间其实是存在一些微妙而隐晦的关系的,他们知道有些事情,但至少如今,他们愿意装作不知情。

      江曳又不是要他们妥协,他恭恭敬敬地、诚诚恳恳地告诉他们:“我会把林声当亲弟弟一样好好地看护他。”

      不管怎么说,这难得的相处,终究算是江曳偷来的。

      下午江曳出门工作。先要去给一个男孩子上一对一的吉他课,之后便到酒吧去表演一个多小时。

      林声来后,他缩减了自己的工作量。以前他难得休息,最近倒一反常态,让身边相熟的人大感意外。

      晚上七点钟,江曳到了驻唱的酒吧,跟徐闻打了个招呼后他到休息间去拿自己的吉他。

      休息间没开灯,毕竟是夏天,一般七点钟还很亮,这天却一室阴沉。

      轰隆隆——

      雷电声像巨兽的咆哮,轰地便杀向耳畔,气势汹汹,仿佛要把人给撕裂。

      江曳将走到窗边,一道闪电撕开苍穹,银鞭般力度极大,几乎向着他劈面而来。

      江曳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外边的树叶剧烈颤动着,风声呼呼,隔着玻璃窗都让人难以忽视那寒意。

      雷电没持续多久天空便有雨点砸下,很快变成一场大雨,噼噼啪啪,钢珠子一般要把大地砸开。

      江曳有些不安,街上的人都匆匆忙忙跑去屋檐下躲雨,他皱着眉头看了几分钟才拿起吉他出去。

      这会儿还不到表演时间,店里没什么人,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徐闻聊着天。

      到底是心里有事,过了十多分钟江曳还是没忍住走到窗边去看了眼。

      雨更大了,地面已经有了一层积水。

      江曳摸出手机,查看天气,软件里弹出暴雨预警的通知。

      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一滑,江曳拨通放在家里的那只手机的电话。

      林声接的很快:“江曳!”

      听见他的声音,江曳心里的烦躁稍微去了些,他说:“声声,下大雨了,你不要出门。”

      “我没有出门。”林声很乖,“雨好大呀,我觉得心里怪怪的,不出门。”

      江曳心头一紧。他放柔声音,对林声说:“声声,你到房间去,躺到床上去好不好?把窗帘拉上,你戴上听会儿音乐,不要怕。”

      “我不怕的。”林声的声音软软的,“江曳,我要到窗边去听雨。我知道,你经常听雨。”

      他说:“我们是好朋友。声声不怕,声声以后要跟你一起听雨。”

      江曳一顿,拿手指按了按眉心,说:“声声,你听雨声不难受吗?”

      “有一点。”林声畏畏缩缩地靠近窗边,咬着牙坐到飘窗上的垫子上,又闭着眼睛说,“但我要克服。”

      “林声才不是胆小鬼呢。雨有什么好怕的?”他心里鼓一样敲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有点发麻,但努力镇定地对江曳说,“我要跟你一起听雨。”

      还充满期待地问:“江曳,你现在在听雨吗?要是在的话,我们都听着雨就相当于在一起啦。”

      江曳心口一痛,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林声连这都忘了。他最怕下大雨。

      高三的那个暑假,林声一家已经搬去了县城住,八月份的时候林声回小镇跟江曳一起玩儿。

      那一年暴雨不停,河里涨洪,把镇子淹了一半。江曳家住在地势高的地方,幸免于难,但水都涨到村口了,村里人心惶惶的。

      镇上的领导,全都去一线泄洪了,镇上的男人们也都自告奋勇地去帮忙。江曳和林声年纪小,家里又有老人,大家都不准他俩去。

      夜里湿气重,雨又下的紧,林声发起烧,开始都没人注意,直到第二天中午了他脸红得太不正常江曳才发现。

      都是男孩子,那会儿又年纪小,神经大条的,慌慌张张找出温度计,才发现都快四十度了。

      镇上仅有的一家诊所都给淹了,医生都去重灾区,江曳没办法,只能照着男孩子的糙法子给他治。

      洪灾那时候,天没有一刻是亮的。大中午了,天色还阴沉得仿佛夜晚,天又很低,把人压得透不过气。

      林声躺在床上,任由江曳给他喂退烧药,给他擦酒精降温,看着窗户外边黑云密布的天空,只觉呼吸困难。

      雨打在玻璃窗上,响声可怕,他烧得厉害了,老觉得是死神来敲门了。

      他没什么力气,嗓子干哑,怕得一个劲儿地叫江曳:“江曳,江曳,江曳,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曳担心得要命,忍不住数落他:“胡说些什么?烧退了就好了。”

      林声还不停嘴,怕以后没机会跟他讲话一样:“我好像见到小鹿了,跳来跳去的,从这面墙跳到那面墙,越跳越快,我晕死了。”

      江曳把温热的手掌覆到他的眼上,哄着:“那你别看,不晕。”

      “傻子江曳。”林声还能笑,“在我脑海里呢,闭上眼也不管用。”

      “那你睁开眼,”江曳凑近他,轻轻地捧住他的头,“别看鹿,看我。”

      林声烧得眼前雾蒙蒙的,只见到江曳一个模糊的轮廓,不知怎么地哭了出来,他看不到江曳了。

      眼泪淌到腮边,他难受极了,说:“好不舒服啊江曳,雨听着好吓人。”

      江曳心疼坏了,用手掌盖住他的耳朵,恨不得让这破雨闭嘴。

      后头林声昏睡过去,烧得更凶,江曳没办法,让奶奶照顾他,自己跑到村头去找医生。

      那时才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医生自己也病倒了,压根儿没法出诊,给了几瓶药,却没什么大用。

      江曳只怕林声烧成肺炎。

      他急得团团转了,一看天,雨却小了。他记得之前领导也说,这雨大概要停了,毕竟暴雨都持续好几天了。

      镇上距离县城不算太远,步行两个小时能到。江曳看着林声烧得通红的脸,拨了县医院的电话,请他们派救护车来。

      医院说,路上有一段路山体滑坡,车子开不过来。江曳想也不想,立刻说:“我背着他过来!你们先开车来接!”

      奶奶是反对的人。她拉住江曳的胳膊不放:“这么大雨,再滑坡泥石流怎么办?你要折腾,声声折腾得了?他爸妈又不在这边,我们怎么跟人交代?”

      一连串问句直接把江曳给砸懵了。林声是别人的小孩,不是他的所有物。

      他负不了责。

      江曳蹲下去,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中,双手死死地挤压着自己的头。

      奶奶用最古老的方法给林声敷毛巾,一遍遍地换水,心里也焦虑得不行,隔一会儿就跪着求菩萨。

      雨却越来越小了。

      江曳腾地站起来,眼睛发红:“我不管!我要负责!”

      他给林声穿上外套,背起来披上雨衣就往外冲。奶奶小脚走不快,跟在后头叫唤:“你拿什么负责!你赶紧把声声给放下!”

      江曳大步往外走,拿起手机叫救护车,另一只手臂稳稳地抱住林声,头也不回,声音沉沉的:“什么都拿走。我用我的一切负责。”

      公路修的很好,路面平整好走,只是盘山而上,坡度比较大,费力。

      江曳跑得很快,不求保持体力,只要撑着把林声送上救护车就行。

      雨丝冷冷的,他却浑身汗透,不住地喘着粗气。林声趴在他背上,被这大动静也闹醒了。

      天阴沉沉的,重重地压下来。数不清的大转弯,这路好像没有尽头一般。

      林声心慌,却知道不能诉苦让江曳为难,只是难受得不行了,哑着声音一遍遍地叫“江曳”。

      江曳。

      江曳。

      江曳。

      这两个字像暗夜里落下的光束,一道道落在路途上,照亮了前路。

      江曳累得快虚脱了,听见这声音就像又拥有了力量一样。

      林声在叫他的名字。这本来就让他心动。

      心动着,就死不了,就还有力气。他还要跑得更快些,再快些。

      救护车的声音好像就在耳畔了,江曳绕开滑坡的公路,从底下的小路飞快地跑过去。

      林声烧得太厉害了,在失去意识前,他贴着江曳的脖子,很小声很小声地说:“我老是需要你照顾。”

      江曳没有出声,手臂收紧,把他背得更牢,一路冲向救护车。

      救护人员把林声送上担架,江曳这才注意到救护车旁边站着林声的父母,应该是奶奶通知他们的。

      江曳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情绪,他眼里是露骨的情意,充斥着一切隐秘而庞大的爱意。

      瞒不过长辈的。连他眼里的红血丝都是证据。

      江曳怔愣了一瞬,从往日爱护关心他的叔叔阿姨眼里看见了刺戳脊梁的针芒。

      惊疑、恼怒、不解和没能藏住的防备。那样的眼神,让江曳觉得自己好像是个贼。

      贼。偷东西的贼。

      他们上了车,救护车的后门砰地关上,开远。

      江曳定在原地,被迷茫和针扎般的羞耻所席卷。

      背上的温度散了,那份踏实感没了。他僵硬地抬脚转身,风把雨衣上的帽子吹落到后面,雨滴落在他的脸上。

      冷冰冰的。

      林声说:“我老是需要你照顾。”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呢。

      山风吹得江曳的头发竖起,十分滑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被你需要,是我的荣耀啊。”

      那之后,林声开始害怕下大雨。而那一年,江曳奶奶病重,江曳从大学退学,开始赚钱养家。

      江曳要承担的责任越来越重,他认识到社会的残酷无情,他也许再也不能像那时一般说着“我拿我的一切负责”了。

      而因着人生的摆布,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江曳时常觉得岁月无情,如今却感激岁月赠他这一段温柔时光。

      做个小偷他也要。他想和林声在一起,他想被林声需要。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他对着电话那头说:“声声,我马上回来。我们一起听雨。”

      江曳不会阻止林声想要勇敢克服恐惧的行为,但他心疼。那么,他一定要陪着他。

      林声就算只是八岁,也是个懂事的小孩,他说:“江曳,你放心工作吧。我自己乖乖的,小海豚陪我就够了。”

      “是我不乖。”江曳看着雨帘,轻声说,“林声,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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