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梦我》肩胛骨

5、昨日记忆。

　　那么，谢谢你陪我。

　　江曳握紧了林声的手，跟他到窗边去听雨。

　　林声裹着薄毯又被江曳牵着手，暖烘烘的，跟江曳说着话。雨声成为背景音，他也就不怕了。

　　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林声父母发起了视频聊天，江曳有些难以面对他们，便想着让林声自己和他们聊。

　　但是林声一直不松手，自然地跟他说:“江曳，你陪我一起呀。”

　　无法，江曳只得坐在他椅子背后的床上。林声爸妈都面目和善，说话温柔热切，本来是让人觉得温暖的长辈，但江曳自己心里有愧，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然而他垂着头，动了动手指，却又发现:林声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双腿晃荡着，左手搭在电脑桌上，而右手还跟他牵在一起。

　　江曳忽地有了一种隐秘的羞耻和快乐。

　　那两位长辈也许看不到他们的儿子跟这个“同性恋”的手紧紧交握着，也许看得到，但又怎么样？

　　林声愿意牵着他，愿意不放手。

　　情不自禁地，江曳的手用上了一点力气。林声回头看他一眼，笑了笑，用指尖挠了挠他的手背皮肤。

　　这样的互动使得江曳脸皮发烫，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地自容。抬起头，电脑屏幕上的叔叔阿姨跟他对视，又温柔问起他:

　　“小曳最近怎么样？你工作还顺利吗？”

　　江曳说:“我很好的。工作也比较轻松，谢谢叔叔阿姨关心。”

　　唉，他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能够陪在林声身边已经很幸运了，他为什么要奢求其他的东西？

　　叔叔阿姨带林声过来，是信任他，信任他不会对“八岁”的林声有什么别的想法。他们是那么地渴望林声能够好起来啊，才会听从医生的话让林声离开家。

　　江曳不希望自己太过自私。现在的声声是小孩子，他要好好的照顾他。

　　江曳说:“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声声很乖的，也有认真在吃药，每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都很配合。”

　　林声的父母有些眼湿，在家里林声总是抗拒看医生的，但他这么听江曳的话。他们欣慰又感到有些悲伤。自己的儿子，难道也是“不正常”的吗？

　　林妈妈看着天真稚气的儿子，还是没忍住动了别的心思，说:“声声这么听话，就像把江曳当哥哥一样啊。声声是不是很喜欢江曳哥哥？”

　　江曳要比林声大一岁。要是林声把他当哥哥，他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不会发展成那种关系了。

　　江曳被那句“哥哥”砸得心有些僵。

　　他以前暗恋着林声，但又总因为害怕林声对自己没有那种意思而从不敢说出口。旁的同学，看他们总是同进同出，还老是开玩笑说他们是不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那时候江曳总是很快否认。他跟林声不是兄弟，他喜欢林声啊。

　　可江曳不知道林声的心情。林声是那么天真的一个人，江曳甚至怀疑他不懂得什么叫爱情。那么也许，林声真把他当哥哥的。

　　林声仍是晃荡着脚丫子，笑嘻嘻的转过头来看着江曳。

　　江曳挤出一个笑容来，心里却压抑得厉害。他几乎感觉林声就要依着他妈妈的话来叫他哥哥了。

　　林声轻轻开口，压低声音，却唤的依旧是:“江曳。”

　　与江曳惊讶的目光对上后，他才又转回去看着镜头，侧脸天真无邪:“我才不叫他哥哥呢。江曳就是江曳。”

　　屏幕那边的人好像愣了一下，但江曳此刻没办法对长辈的无奈感同身受。

　　他想笑，想抱住林声笑个不停。

　　江曳感到自己浑身像泡在水里一样舒服，身体轻盈而舒展，静静地看着林声，觉得很满足。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连视频什么时候挂断的都不知道，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受惯性影响而洗完澡换上睡衣了。

　　林声额前的头发还有点湿，他从床头柜上拿过那颗装饰糖果，凑近江曳，主动跟他把手握在一起。

　　再翻了个身，床单和被子上的洗衣液味道散开，在温馨的淡淡香气里，林声对着他一笑:“晚安，江曳。”

　　江曳将他的头发拨到后面，问:“手里攥着东西不难受吗？”

　　林声懵懵的:“啊，你攥着我的手会难受吗？”

　　“不。”江曳很快回答，又顿住，想了想才说，“我握着你的手当然不难受。”

　　林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笑意:“江曳是傻子。你攥着我的手都不难受，我攥着星星呢，更不可能难受了。”

　　江曳看着他的睫毛，声音压得极低:“那我可以把你当做我的小星星吗？”

　　林声没听见。江曳微笑着替他将被子拉上肩膀，也沉入睡眠。

　　一夏蝉声吵嚷。

　　教室里的电风扇呼呼转着，林声撑着下巴，用手肘压着试卷，另一只手转着黑色的圆珠笔。

　　物理题对他来说很容易，只是天气太热，他有点困了。

　　周末的中午，大家都还没来学校，教室里就他一个人，抽屉里还有一袋面包，要不吃了再睡会儿？

　　他纠结着先吃再睡还是睡醒才吃，教室门突然开了。

　　蒋菁大概没料到他在这儿，推开门后有些尴尬地顿在了门口。

　　她手里拿着个包得很漂亮的蓝色盒子，像是个礼物。注意到林声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后，她心虚一般把东西往后藏了藏。

　　林声移开视线，笑着问:“这么早来学校吗？”

　　“嗯。你也来这么早啊？”她边说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动作有意无意地遮着那个盒子。

　　林声依旧转着笔，视线落回试卷上:“想来教室做几套题，在家做不了，我妈非要我多休息。”

　　蒋菁笑出声，语气羡慕:“你妈真好。”

　　两个人随意闲聊了几句，教室里又沉寂下来，只有笔尖在纸上发出的刷刷声应和着蝉鸣和破旧的风扇声。

　　林声没好意思一个人摸出面包吃，撑着困意继续做题。动量守恒，电磁感应……一个个公式和知识点都清晰起来，他困意消减，越做越精神，不知不觉便把一套物理卷子写完了。

　　眼睛有点酸痛，林声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眼睛，突然觉得有点怪怪的。有人在盯他。

　　他往前看了一眼，一下子就跟蒋菁的目光撞到一起。女孩儿好像看了他很久了，眼神甚至有点怨念。

　　林声挺尴尬的，问:“怎么了？”

　　蒋菁咬了咬下唇，犹豫了半天才磨磨蹭蹭地抱着那个盒子走过来，坐到他前面的座位上:“我等你好久了，你都不出教室，郁闷死我了。”

　　“啊？”林声一脸懵逼，“什么意思啊？”

　　蒋菁用手指敲了敲盒子的表面，又看向他:“还不明白吗？”

　　林声歪头。不懂。

　　蒋菁脸皮发红，嘟囔了一句:“直男怎么都这样啊。”

　　她再瞥一眼林声单纯无知的脸，深呼吸一口气，小声说:“我要送礼物给我喜欢的人，本来要塞进他抽屉里的。你一直在这儿，我都不好意思下手。”

　　“啊！”林声恍然大悟，立刻站起身，“我我我我……我去上厕所！”

　　蒋菁无奈地扯住他的袖子:“算了。既然你在这儿，你帮帮我吧。”

　　于是林声又懵圈地坐回去。

　　蒋菁看了他一眼，才又咬着嘴唇说:“其实我喜欢的人是江曳。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你可以帮帮我吗？”

　　江曳心头一震。这到底是个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他再一次梦到林声。在梦里，一切都这么清晰。那个女孩子，他几乎快要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对方似乎喜欢偷看自己。

　　那林声，是怎么回答的？他有明里暗里地帮助对方来“表白”江曳吗？对于这些事情，江曳完全一无所知。

　　林声没有吭声，只是很吃惊一般看着蒋菁。

　　蒋菁的脸颊一点点变红:“干嘛这种眼神？江曳他，”她声音羞涩而小声，“他很好啊。”

　　林声动了下喉结，猛地抓起桌上的笔一下子扣紧笔帽，“咔”的一声，隐约有点焦躁不安的感觉。

　　蒋菁迟疑地再看他一眼，表情纯真至极:“不可以帮我吗？”

　　她完完全全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样子。眼角带着笑意，光在眸中闪动，干净、可爱，像夏日的海盐味儿冰淇淋。

　　一定很清甜。一定很招人喜欢。

　　蒋菁等了他的回答很久，鼻尖都沁出了一点薄汗，神情也开始慌张了，好像怕把秘密告诉错了人。

　　她没看见，在林声的背后，衬衫早已湿透。

　　风拥着窗外的热浪扑面而来，林声被热乎乎的风弄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勉强对着女孩儿安慰性的笑了下，声音很遗憾:“可是，江曳已经有女朋友了。”

　　像一块巨石落入湖中，江曳直直地看着那个场景里说着谎的少年林声。他脑子突然有些乱。

　　他从未有过女朋友，林声为什么要骗人？

　　眼睁睁地对面的女孩子表情一点点发生变化，林声觉得后背和额头隐约有些刺痛，应该被汗湿得皮肤难受。

　　蒋菁张了张嘴，半天没想到该说些什么。脸色也开始变白，发蒙地跟林声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站起来。

　　她紧紧地把那个礼品盒抱在胸前，匆忙地说了句:“我……不是抢人家男朋友的人。”

　　往外头跑了两步，她又折回来，对着林声说:“你别告诉别人哦。”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要哭了一样。

　　她声音惨兮兮的:“我今天什么都没跟你说。”

　　林声慢慢站起来，低头看向她。窗外的阳光被他挡在身后，他的眼睛黑不见底，嘴唇抿着，仿佛隐忍着什么。

　　蒋菁迟疑地往后缩了一下，小声说:“那我先走了。”

　　白板鞋硬质的鞋底敲击着地板，女孩子狼狈地跑远。

　　教室里终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声重重地倒回椅子上，试卷在日晒中发着刺眼的白光，他用握伞一样的别扭姿势拿起笔，一笔一划地在卷面的空白地方写着字。

　　拿笔姿势不对，但他却写得极其用力，生生把纸划破。

　　这张卷面整洁的物理试卷上，原本充满的是逻辑与理性的问答，而那多出的字迹却丑而狰狞，昭示着感情用事过后的绝望:

　　“我是个恶心的人。”

　　江曳心脏一痛。坐在那里的林声，简直是在与恶魔战斗，浑身都是汗，脸部肌肉细微地颤抖着，像要哭了，眼睛却干涩得厉害。

　　额头上的汗滴直直落到试卷上，把刚才写的那行字洇湿。

　　林声怔了数秒，而后便扯了一张抽纸，草草地擦了汗后腾地站起来，向教室外边跑去。

　　他跑得很快很快，橡胶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呲”声。

　　日头毒辣，眼睛里有着水一样，世界像一个汗蒸房。

　　林声在运动场边上的树荫下找到蒋菁。她抱着盒子，感伤地看着自己光了一晚上才写好的信。

　　林声喘着粗气，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站定了，他说，“我骗你了，江曳没有女朋友。”

　　蒋菁吃惊地看着他。眼前的林声，脸红得快要爆炸一般，汗液像河流一样，连头发都已经湿透。

　　“什么？”她困惑地问。

　　林声瘫下去，坐到地上，背靠着她坐着的石椅，疲惫地说:“我说谎了。江曳没有喜欢的人，你可以表白。”

　　蒋菁扭过头，轻声问:“那是你喜欢我吗？”

　　头顶上树叶沙沙作响。林声眼里涌上水汽，太热了。

　　他慢慢摇了下头。

　　蒋菁明白了。

　　江曳睁开眼睛。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是什么意思？

　　林声不喜欢蒋菁，却要拒绝帮她向自己表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江曳！”林声穿着外出的衣服哒哒哒地走进来，特别神气地指着窗户说，“今天出太阳了，声声又早起了，那今天由我出去给你买早饭了哦。”

　　江曳缓缓眨了下眼睛。暴风雨停了，阳光已经照进了屋子里。

　　对着他笑的这个林声，天真又温柔。梦里的人，究竟是他，还是仅存在于一个臆想之中呢？

　　林声以为江曳还没睡醒。隔空用手揪了揪他的脸，转身往外走了，很体贴似地压低声音说:“那你再睡会儿。”

　　“等等。”江曳的声音沙哑，“等我，声声。”

　　林声扭头看他，嘴唇微微嘟起，有点不理解。

　　“我们出去吃吧，别打包了。天气很好，一会儿一起散步。”江曳解释。

　　林声一下子笑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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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区外边的面馆味道很好，林声埋头认真吃着香喷喷的番茄煎蛋面，头也不抬。

　　江曳却还沉湎于那个梦境里。他看着林声翘起的几撮头发，小心翼翼地问:“声声最喜欢的人是谁呢？”

　　林声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好像小时候爸爸妈妈互相争宠时问的问题哦。说爸爸也不对，说妈妈也不对。

　　林声拿筷子夹起最后一块煎蛋放进嘴里，鼓着腮包子含糊不清地说:“最喜欢你。”

　　江曳情不自禁地笑出来，还要再问什么却被打断。

　　林声咽下鸡蛋，语气可爱地对他说:“因为你还要给我加一个荷包蛋。”

　　江曳呛了下。又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真是幼稚。笑完放下筷子，他去后面叫老板给林声加荷包蛋。

　　吃完面条两个人一起在小区附近的公园散步。这儿有一条小路，两旁都是树木，圆圆的石头路很可爱，林声很喜欢。

　　雨后的公园里空气清透，阳光透过树缝照进林子里，把两个人的身影都照亮，所有的颜色都变得鲜活。

　　麻雀叽叽喳喳的，林声扯着江曳的袖子跟他讲昨天看的动漫。

　　他走路磨磨蹭蹭的，半天也走不出这片林子。毕竟是雨后，这里树多，还是凉气逼人。

　　林声穿的少，江曳担心他生病，说:“走快一点声声，这儿冷，还有积水，湿气重。”

　　林声满不在乎地说:“太阳出来啦。这些水都会被晒干的。你看，我要对他们施加魔法，一秒速干！”

　　他刚说完，一阵风就吹起来。

　　头顶上的树枝摇晃着，昨夜积攒在叶片上的雨滴全都落下来，打在他们头上。

　　江曳肩膀都湿了。两个人被猛地淋了一身，都有些愣。

　　没多久两个又一起笑起来。林声看着江曳的眼睛，笑得脸都红了。

　　江曳抓起他的手，带着他跑起来:“好啦。一起穿越‘雨林'吧声声。猜猜我们还会被打到几次？”

　　林声笑着跟着他跑，喊着:“零次！因为江曳很厉害！”

　　两个人一起跑到空旷的地方才停下来。江曳漆黑的头发上挂着小水珠，在太阳的照耀下看上去富有美感。

　　林声看了一眼他的头发，叫他低下头来。

　　“要跟我说什么？”江曳以为他要讲悄悄话，把耳朵附过去。

　　林声轻轻地拂去他发丝上的水珠，说:“江曳可不能感冒哦。”

　　江曳一怔，笑容一点点淡去。他心脏充满了无法言说的东西。

　　那个梦里明明是他不熟悉的林声一瞬间与这个林声重合。尽管他们看上去并不相似。

　　江曳抬起胳膊，搂住林声，收紧手臂。

　　两只手掌隔着薄薄的布料感受他温热的身躯，贴在他微微凸起的脊背上。江曳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

　　林声突然被抱住，有点惊讶，但很乖地回应了拥抱，把手搭在他腰上，小声问:“怎么啦？”

　　江曳深吸了一口气。心底里似问似答:

　　林声，你是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