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荔子红时雨

2、未完成

　　三

　　三

　　“子衿啊，遥想当初我初见你的时候，你是如何的单纯，被我看一眼就小脸通红，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成了一个老狗逼了呢？”

　　女孩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旁，抬起的那条腿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晃得人心头痒痒。自青青生病以来，她很少这么有精神，从理智上来说，我是应该难过的，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哪一天她突然提起过去的事情，尤其是在前几天她都很消沉的情况下，她的病情极有可能进一步恶化。

　　但她是青青，哪怕现在我们正身处凛冬，哪怕属于我们的白昼太短，哪怕午夜终会来临，只要看到青青在对我笑，我就是欢喜的。

　　“不过也是，跟我这么开朗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算是块木头也应该变成小太阳了。”青青还在不停地念叨着，跟青青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在自己的画板前，她很少有让自己的嘴闲下来的时候。但是这么爱说爱笑的女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却可能失去语言能力，每当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都会钝痛不已。

　　“子衿……”青青应该是累了，说话的频率慢下来，声音也越来越小。

　　“嗯？”我轻声答应。

　　青青缓缓闭上了眼睛，斜斜地靠在椅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忍住眼角的湿意，将她小心地抱回书桌前，青青以前画画累了想休息的时候，就会趴在桌子上睡觉，用她的话说这样可以让她找回学生时代在教室偷偷睡觉的快感，那时候的她总是有用不完的灵感，在书桌上一觉醒来之后，她就可以轻轻松松把画板画满。

　　此时卧室里画板上的画已经完成了大半，这是她要去参加柏林大赏的作品，青青刚确诊的那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这幅画会被放弃，没想到青青一天画一点，竟然画到了今天。

　　青青已经在去年拿到了巴黎大赏和纽约大赏的金奖，如果她在柏林大赏也可以获得亮眼的成绩，那么她将拿到一个青年画家可以拿到的所有奖项的大满贯，彻底封神。

　　青青从来都是这么有才情的人，只可惜天妒英才。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晌午。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发生，我一直在暗中关注她。

　　刚醒来的时候青青有些茫然，但是她环顾四周，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所处的环境。可能是觉得自己就这么睡着了不太好，她看上去有些懊恼，呆滞了一小会，青青拿起自己的画笔，坐到了画板前，凝神观察几秒钟后，就开始了调色，我见她工作逐渐上了正轨，也就稍微放宽心去忙自己的事情。

　　“子衿——”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熟悉的呼唤声传来，我快步走到隔壁卧室，青青正郁闷地来回地翻找着什么，我忙上前帮忙收拾被她扔到地上的一堆东西，问道：“怎么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买的那个本子，”她嘴上问着话手里也不闲着，“就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买的那个。”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对啊，”青青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你这是什么表情，知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但你也不至于帮我找一下都不愿意吧。”

　　“没有，你稍等一下，就一下，”我飞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将压在床箱下面的小本子翻出来。

　　这个本子以米黄色为底色，将它的封面和封底一起展开，可以拼成一颗火红色的心，当初在路边一个手作店里发现它的时候，青青特别喜欢，我一向对这些花里胡哨的不感兴趣，但耐不住青青软磨硬泡，于是我们就每天晚上一起写着属于我们的“恋人日记”。

　　接过本子之后，青青明显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被我弄丢了，不过你平常不是写完就给我了吗，怎么这次藏得这么严。”

　　我笑了笑，“我昨天写完之后本来想还给你的，是你为了培养我写日记的热情故意让我多看看它的，忘了吗？”

　　青青白皙的小脸红了红，“人家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记住的嘛，反正有你在我担心那么多做什么。”

　　她无意间的话瞬间扎痛了我的心，我半蹲下去，让自己的目光和她处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你说得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替你记得。”

　　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捶捶我的肩膀，“这么突然还肉麻起来了，我也没那么没用，再说了，就算我忘了，”她骄傲地扬了扬手里的本子，“它都还记得呢。”

　　“就比如现在，我想在我的画里画出甜蜜的感觉，只要随便打开它看看，我分分钟就可以变成一只甜甜的甜筒精。”说完这些，青青欢快地坐回了桌子前，美滋滋地从那本日记的第一页看起，嘴角的笑容带着孩子般的天真。

　　“嗯。”在她没注意的背后，我回应道。

　　沈青青从进入我生命的第一天起，就是甜甜的天使。

　　四

　　自从喻子衿和沈青青开始搭伙吃饭后，俩人的感情倒是发展地飞快，具体表现为喻子衿这么一个又闷又封闭的人某天竟然几次试图跟沈青青搭话，而且一看就是有什么事要帮忙的那种。

　　沈青青引以为奇，瞅准一个机会让他有话就说，不用瞻前顾后的。

　　“也没什么，”喻子衿把电脑打开，一个PPT在屏幕中央杵着，“就是过几天我要去竞标一个项目，我什么都做好了，但是我怕我讲不好，你能教教我在公众场合说话的时候，怎么才能不那么紧张吗？”

　　沈青青心道爱找人说话和要上台演讲完全是两个概念，真要锻炼这方面能力不如去多看看《演讲与口才》什么的。

　　不等她把想说出来的话说出口，喻子衿就接着说道：“我从小就看了很多锻炼口才的书，一点用都没有，所以才来请教你的。”

　　沈青青：“……”

　　“子衿啊，”沈青青思量片刻才开口，“我觉得一口吃个胖子也不容易，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完整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就很了不起了，没必要非要讲得多好，再说我觉得你最重要的问题是有点认生，我们就尽量减少你的紧张感吧。”

　　喻子衿附和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要怎么做呢？”

　　沈青青指了指电脑里的幻灯片，“反正这些东西我听不懂，你就是给我讲了我也肯定没拿本事去泄密，要不我们先模拟一下竞标现场，我当甲方，你尽量说就可以，我不打断你，有什么问题到最后一起解决。”

　　“嗯！”

　　时间飞快地过去，沈青青就这么当了喻子衿三四天的听众，最后的成果相当感人，竞标前一天的时候，喻子衿已经可以完整把整个策划讲完，最后还能再讲一下自己的抱负之类的，这俩人最后一遍说完的时候就差抱头痛哭了。

　　当天晚上喻子衿去旁边的超市斥巨资挑了两块上好的牛脊肉，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摆了一桌低配的烛光晚餐，把沈青青感动的够呛。

　　“真是谢谢你，青青，”子衿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低低的嗓音传过来，惊扰了正中央的烛光，一滴烛泪落下来，仿佛滴到了沈青青心里。

　　“我从小就不爱说话，大家都嫌我闷，不爱跟我玩，上学之后偶尔有主动来找我的，还都是想抄我作业的，”说到这里他轻笑一下，微微向下的眼角带着些苦涩。

　　“不爱说话怎么了，”沈青青看他情绪不高连忙安慰道，“沉默是金好吗，我这样的话痨才讨人嫌，老师们都觉得我话太多要把我调到第一排，拜托哎第一排，什么人才坐第一排，我……”

　　“呵呵，”喻子衿听着她的安慰忍不住轻笑起来，这一笑倒是打断了沈青青对自己的尬黑，他抬起头，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射出细细密密的阴影，即使是这样，他的眼睛也明亮的可怕，“青青，你真可爱。”

　　“……”

　　“青青，你是第一个愿意这么帮我，真心拿我当朋友的人。”

　　“……”

　　凌晨两点，沈青青焦躁地在被子里翻来滚去，晚餐时子衿的话一直在她脑袋中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夏天的夜晚总是带着窸窸窣窣的蝉鸣声，让人愈发烦躁。

　　“啊——”

　　沈青青忍无可忍地坐起身，她有些气恼自己的反应，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沈青青，你这是做什么，不就是个男人吗，看你出息的。”

　　这么想着，她强迫自己躺回去，开始对着天花板发呆。

　　她以前不是没有喜欢过人，可全都不是子衿这种类型的，她是个活泼爱笑的人，她曾经喜欢过的人也都是小太阳一样的存在，沈青青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一个闷葫芦动了芳心。

　　而且按照她这个躁动不安的反应看，她对他的喜欢还挺多，至少比她想象中的多。

　　“想那么多干什么，”沈青青闭上眼睛，心里默默念叨着，现在纠结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思考怎么追人来的实在。

　　于是她就真的开始思考子衿这种类型要怎么追，好像是有点难度。

　　这样胡思乱想着沈青青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的自己和子衿都相当给力，子衿在竞标会上大获成功，以黑马之姿拿下这个项目，而她竟然因为太激动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在只属于她们两个的庆功宴上顺带表了个白，梦中的天空上满屏的烟花，子衿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她正想让他大点声再说一遍他的回应……

　　“叮铃铃——”

　　闹钟如期而至。

　　沈青青；“……”

　　客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沈青青随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就冲了出去。

　　子衿难得一身正装，黑色的小皮鞋被擦得锃光瓦亮，此时他正在对着小鞋柜上面的镜子打领带，看到沈青青风风火火地出现忙提醒她小心：“早啊，早饭我已经做好放到桌子上了，你记得好好吃，不用担心我，我真的觉得这次很稳，”想了想，他又说道：“当然你要是愿意为我加加油，我会表现得更好的。”

　　一大早就被低音炮早安问候，沈青青有些扭捏，两根大拇脚指也无意识地纠缠着，“我当然要给你加油了，你可是我学生，我要是把你这样都调教出来的得多有面啊。”

　　子衿低头笑了笑，“也是。”

　　“青青。”

　　“嗯？”

　　“听说晚上中心广场那里有灯光演出，如果今天我的项目成功了，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像炎炎夏日里一整块冰镇西瓜里最甜的那一口，像暖暖春光下一整片樱花林里最美的这一朵，这一刹那的悸动，得天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