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鹿歌》暖暖的桃

140、火烧梵林宫

　　英帝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腾地一下起身坐起来，只觉得心里头上下左右都是烦躁。酷暑难消，他唤人送进来一杯凉茶饮下，还未见底，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英帝心中似有预感，直接让人打开门将来人迎了进来。果然见李维一脸凝重地奔进来，看到英帝，一个跪拜扑倒在地上。

　　“禀告皇上，冠厘他……他在牢中死去了！”

　　英帝闻言大惊失色，一下子站起身，须臾又愣神地跌坐回床上。

　　“怎么会！你们……朕让你们审，没让你们弄死他！”

　　李维的额头冒出阵阵冷汗，心里骂自己上位心切，不小心让冠厘在自己的手里死了。看此刻皇上的反应，竟是其实不想治他于死地的意思。他不禁暗骂自己糊涂，如今是把冠厘一党也得罪了，把皇上也得罪了，当真是两头不是人。

　　“皇上，是属下的疏忽，前日里提审人还好好的，这两日属下在办差，手底下的人又提审过两回，恐怕是他们下手太重，一不小心将人整死了……”

　　英帝奋起一脚踹在李维的身上，用力之大，将他踹出三五丈之远。李维不敢吭声，又慌忙爬回来跪在英帝的脚边。英帝怒气难消，拽起床上摞着的书本一一朝李维砸去，嘴里破口大骂他糊涂、无能，最后将桌上方才盛茶的杯子哐嘡一声拍在李维的脑门上，鲜血瞬时从额头飚出，浸了满脸。

　　李维是生生地承住英帝的怒气，忍住剧痛一言不敢发。他终于知道，冠厘伺候皇上是什么感觉了。

　　英帝喘着粗气，手边已没了能拿来打砸的物件，只好愤然作罢，坐回到床边低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算一算，距离他突然发难已经过去十天有余了，如此看来借打个措手不及以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是彻底破灭了。自古君王都不可能容忍权臣只手遮天，更何况是阉宦干政，虽然这打从一开始，便是他自己纵容的。可冠厘实在太过神秘，在他谦卑的外表下，藏着深深的心计，不探明白，只会让英帝深深的忌惮。

　　英帝没去过军秘处，但曾耳闻过那里的酷刑手段，从前冠厘奉他的命抓到军秘处的人，甭管进去前骨头有多硬，最终都是不出三日就签字画押，将自己的罪行全数坦白。不用多想，也知道里头的手段是何等的狠辣。

　　可如今都过去十天了，却始终没有传来半点消息，他早已有不好的预感。难道自己当真错诈了他？难道他当真是如此行得正端得直？

　　英帝的怀疑之心其实已经有些动摇。原本只是想敲打一下冠厘，倘若他供出那么一两件错事，他也未必会杀了他，让他吃些苦头是免不了的，但最重要的是，如何让他往后更忠心地给自己做狗。可冠厘这般铮铮铁骨，倒叫他一时下不来台。

　　如今这一切都像是突如其来的悬崖勒马，什么试探，什么算计，什么暧昧，全都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一道空题，却永远不会再有答案。

　　英帝累了，他不再看李维一眼，就倒在床上背过身去。门外的桑植轻轻地走进来，对头破血流的李维淡淡地说道：“李大人，皇上歇下了，您请回吧。”

　　看着李维失魂落魄远去的背影，桑植的眼神暗沉下来，嘴角露出一丝鹰隼。

　　冠厘之死不是那一夜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西边的梵林宫里，沈贵人因不堪皇上的冷落和羞耻的恶疾，在夜里突然疯癫，力大无穷将梵林宫砸了个稀巴烂，被宫女们强行灌下安眠的汤药才勉强睡去。宫女们以为她吃下汤药会沉沉睡去，被折腾了一夜的她们也终于卸下防备，东倒西歪地在宫里歇下。谁承想天未亮，沈贵人复又醒来，这回不知是疯癫还是清醒，一把大火将梵林宫连同自己烧了个干干净净。

　　鹿椒皇宫里火光冲天，太监宫女们尽数奔走，去梵林宫救火。可惜大火烧得太快，除了些断壁残木，什么都没留下。

　　英帝坐在自己的窗前，看皇宫那头的天被火染成红色，映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他不让宫里掌灯，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一向坚毅的面庞显出几分苍老。

　　桑植进来告诉他，是梵林宫的沈贵人发了疯，放火烧了自己的寝殿，火势蔓延到整个梵林宫，还累及了在她左右两侧的宁夏宫和露白宫。索性左右宫里的两位娘娘都安全地救出，只是梵林宫却是毁于一旦，连同沈贵人婉莹和八个宫女，都一命呜呼了。

　　英帝听完，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许久，他回过头来对桑植说：“天要亮了，朕该准备早朝了。”

　　桑植于是像往常一样伺候英帝洗漱，穿戴。天刚蒙蒙亮，上朝的官员们便聚集在宫门外，他们有一大堆奏报要呈给皇上看。

　　冠厘的死像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本就暗流汹涌的水面上，一时激起千层浪，也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突然来了一场雪崩，带下万吨的石土和人命。朝中格局重新洗牌，冠厘一党彻底没落或者说暂时隐入幕后。

　　如玉被大皇子的功课气得头疼，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对大皇子疾声：“如是让你父皇看见，少不得又要罚你去跪宗祠。”

　　大皇子不是顽劣的性子，见如玉面色严厉，自知理亏，悻悻地拿起笔要重新再做一份。大皇子是冠厘费尽心机帮她弄到身边的，也是自己今后唯一的仰仗，如玉对他的培育是尽心尽力的。

　　想起冠厘，如玉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一代枭雄最后竟然死得如此轻飘飘，任谁都忍不住唏嘘。不过是日子久了，提的人也就少了。

　　在朝中谋生，在后宫经营，要学会忘记。

　　这时候，如玉身边的嬷嬷回来了，手里捧着的东西原封不动地拿了回来，对如玉说道：“还是不见人，东西也不要。”

　　如玉猜到了，也不做纠结，能让她解开心结固然好，若是解不开，也就罢了。

　　“罢了”，如玉叹了口气，“横竖皇上在吃穿用度上不会亏着她，又有小栗子和绿萝两人近身伺候着，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

　　嬷嬷跟着如玉的日子久了，二人的相处较一般的主仆更随意一些，于是也跟着叹气道：“只是……霜阳公主闭宫有三月了吧？从冠大人死得那夜算起，足足有三月了，难不成要闭宫一辈子吗？”

　　如玉不愿在大皇子面前提这些，边说边往外走去：“或许这样的日子对双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先帝驾崩，也有不少前朝的嫔妃就跟着闭宫了，这宫里头的活死人还少吗？可好歹锦衣玉食地活着，比时不时卷入后宫或是朝中的祸端里强。”

　　嬷嬷点点头，“见过主仆情深的，没见过这么深的，真要为了一个奴才老死在无双殿了。”

　　如玉笑笑，彼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熹微宫的门口，她看着岑峦叠嶂的鹿椒皇宫，唏嘘感叹：“没准十年以后，她又出来了呢？这世上，有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鹿双没给这世间这么长的时间。那一年的冬天，霜阳公主便薨了，享年不过十五而已。

　　民间都传说，霜阳公主是因为亲信被皇上杀死，抑郁成疾，一蹶不振，最终在郁郁寡欢中死去。也有传闻说霜阳公主始终记得杀父之仇，收服了大阉宦冠厘密谋弑帝，阴谋败露，冠厘被斩杀，而公主虽然保留一命，最终还是在愤懑中暴病死去。

　　人们为朝廷终于铲除一个臭名昭著的阉狗而奔走相庆，也为一位雍容华贵、名满天下的公主的陨落而叹惜不已。

　　在外人眼中，两条根本不曾相交的生命线，只在最后结局在了同一个轨迹上，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