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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跪求 ...

  •   霜阳公主宫里的总管太监被抓进了军秘处的大牢,这件事是这几日朝野上下最炙手可热的事情,也是大臣们茶余饭后消遣的唯一佐料。

      毕竟这个太监不是一般人,而是他们最为痛恨又忌惮的冠厘。多少年了,文臣也好武将也罢,做了多少斗争,上书多少谏言,想要斗垮这个阉宦,都是无功而返。如今却是被皇上自己四两拨千斤一般给拿下了。

      在痛快之余,人们同样也感到毛骨悚然。这样独得盛宠,只手遮天的权宦,一夜之间说垮台就垮台,而且以冠厘这样手眼通天的能力,居然事先没有嗅到一点蛛丝马迹,不得不让同朝为官的他们感到君威之雷霆。

      这是刀没有砍到自己的脖子上,如果下一回就轮到自己呢?九千岁尚且无力招架,何况是他们。

      于是朝野内默契地形成了一种自下而上的缄默。平日里与冠厘过从甚密的大臣自然不敢在这个当下去替他求情走动,而他的那些死敌,竟然也罕见地置身事外,放弃了他们一贯的穷追猛打和落井下石。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霜阳公主。

      听闻霜阳公主已经在鹿鸣宫前跪足了三天三夜,皇上多次打发太监出来劝说也无济于事,大有一种要跟人死磕的架势。可即便这样,皇上也愣是没有召见公主一回。

      宫里的人有亲眼看见的,有通过八卦丛中耳闻的,无一不感叹霜阳公主这是螳臂当车,更不解她何苦为了一个奴才豁出性命去。

      “那能一样吗,冠总管虽说只是无双殿的内侍,可太监和太监也是有区别的,说他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呀。”几个妃子聚在玉皇贵妃的宫里嚼舌根。

      如玉本是最烦这些个嫔妃的,可听他们在说冠厘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压下心中的鄙夷来。

      “权倾朝野有什么用,奴才到底还是奴才,要他的狗命不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苦了霜阳公主了,好不容易日子有了起色,这突然间靠山倒了,往后还怎么在宫里呆下去。”

      “我看她日日去跪也不是个办法,皇上要是铁了心要铲除冠厘,是她能跪得回来的吗?为今之计还是要划清界限才好呢!”

      说到这儿,女人们一阵唏嘘。她们自然知道这话有些薄情寡义了,可后宫的生存之道不就是趋利避害吗。

      就在一群人七嘴八舌唏嘘不已的时候,门外的嬷嬷火急火燎地跑进来。

      “霜阳公主在鹿鸣宫晕倒啦!”

      “哎哟!”不知谁焦急地喊了一声,然后就是一群人面面相觑。

      急归急,这个当口,谁敢去沾霜阳公主啊!

      霜阳宫里,绿萝急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鹿双,一拳又一拳砸在小栗子的身上,嚷嚷着:“现在怎么办?现在可怎么办呀?!平日里那么能耐,现在怎么连个太医也请不来!真是树倒猢狲散!”

      小栗子皱皱眉,他知道绿萝骂的是谁。“你别胡咧咧了,你这样子发疯,公主就能好吗?现在的情况下,能把门口的守卫换成自己人,已经是万幸了,否则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无双殿!”

      绿萝才不听他的,抽抽鼻子继续骂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公主现在浑身都是烫的,就这么躺下去命还要不要了?”

      小栗子叹了口气,暗道女人真是靠不住的玩意儿,一到关键时候就自乱阵脚,嘴上还是安抚着:“你我不能出去,咱们一出去不就把打点的人卖了吗?公主是在鹿鸣宫晕倒的,桑植自然知道,你且放心吧,会有太医来的。”

      桑植带着太医悄么声息从无双殿浣衣房的偏门进来,谁也没看见。小栗子早就立在门里等着了,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赶紧小心地打开一条门缝,把两人让了进来。

      “龚太医,辛苦您跑一趟了。奴才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否则绝不会叨扰您来冒这个险。”小栗子迎上去说道。

      龚太医摆摆手,“快带我去见公主。”

      鹿双烧得满脸透红,就连呼出的空气都透着热气。龚太医一摸手,差点被烫得一个激灵。

      “施针。”龚太医沉声道,直接省去了号脉开药这些普通的步骤,当即打开药箱,摊开一包长短粗细各异的银针。

      不多时,鹿双的额头、手腕就插满了银针,绿萝、小栗子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过了一会儿见到鹿双脸上的潮红似有渐渐退去之意,终于放下心来。

      鹿双醒来已是后半夜了,睁眼就看到绿萝趴在自己的床沿睡去了,再抬眼看看屋里,只见小栗子在不远处的桌上趴着,也是沉沉地睡着。她抬手摸了摸额上用来降温的帕子,发觉它还是凉意十足,不禁疑惑这俩都睡死过去了,又是谁在这里伺候自己。

      正想着呢,就听房门吱丫一声打开了,进来的是桑植,看到鹿双已经醒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弯下腰扶鹿双坐起来。

      “公主醒了。”桑植取掉鹿双额头的帕子。

      鹿双脸色微红,有些歉意地说:“你怎么亲自来伺候我了,皇上那边没事吗?”

      “皇上睡下了,奴才悄悄过来的,公主放心,奴才很小心,身后没有尾巴。”

      桑植是伺候皇上的人,照顾起人来自然比绿萝和小栗子还要熨贴。况且他是冠厘的人,鹿双对他本就自带几分亲近,因而心里十分安心。

      “皇上还是不肯见我。”鹿双憋憋嘴,带着些哭腔。

      桑植叹了口气,“公主还是先顾好自己吧,那日在地牢里,干爹也是这个意思。”

      鹿双抬眼看着桑植,提高嗓门说道:“那日地牢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在这样下去,他是活不成的!”

      屋里的绿萝和小栗子被吵醒了,一见鹿双醒了,赶紧都围了过来,鹿双不好再多说什么。桑植见她两眼迷漫着水汽,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不由咬了咬嘴唇,可到底是没说什么。

      “公主,奴才先行告退了,就让小栗子和绿萝服侍您。”

      桑植说罢就出了房门,鹿双病恹恹地躺下,任由小栗子和绿萝给自己端茶送水擦身,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任人摆布。

      不过须臾的功夫,门突然又被一阵风似的推开了,进来的竟然是去而复返的桑植。鹿双见他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不由愣了一下,本能地对绿萝和小栗子说道:“你们两个先出去。桑植,你走近些说话。”

      小栗子和绿萝也察觉出了气氛的凝重,虽不明就里,还是赶紧退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了鹿双和桑植。

      桑植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鹿双并不催他,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末了,桑植终于下足了决心,却是眼睛不敢看着鹿双,只盯着床前的地上,仿佛只有那样才有勇气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公主,您是干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自然也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接下去说的话,您就权当是个畜生说的混蛋话。您虽贵为公主,可在奴才的心里,自然还是排在干爹之下。您怕干爹死了,奴才更怕,可是军秘处没有传来结果之前,皇上是不会见您的。干爹能不能活,不在您,在干爹自己。皇上横竖是不会因为您的几句话就改变心意的。”

      鹿双张开嘴,没发出声音,这是她认识桑植以来,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可是显然,他还没说完。鹿双于是沉默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桑植喘了一口大气,压了压心里的恐惧和激动,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说。

      “有朝一日干爹若是知道奴才同您说这些话,肯定是要打死奴才的。可奴才也没法了。皇上忌惮干爹,说大了是情理之中,说细了却是没有由来。干爹也知道,皇上不过是在诈他,想让他自己交代些什么出来,实则就是忌惮干爹手掌大权,怕他生出异心。哪朝哪代都有这样的君臣,不过就是伴君如伴虎。”

      “干爹这辈子做过的坏事很多,可能够得上砍头的,只有三件。第一件事,您的父亲燕王与外室所生的儿子,还活在人间,干爹已经找到了他,却对皇上谎称没有找到;第二件事,便是将燕王还有一子的秘密,告诉了鄂里赫赫人,作为把您换回来的筹码。”

      说到这里,桑植停了一下,他不敢去看鹿双的眼睛,可是仅从屋里突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里,他也能分辨出,听到这两个消息的鹿双,此时此刻心潮有多澎湃。

      鹿双噌地在床上站起来,震颤的内心让她不得不扶住床柱才不至于倒下。她抬起手指向桑植,艰难地发出声音来:“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的父亲,还有一个儿子,流落在人间,也就是,我的弟弟?”

      “您的弟弟并非流落在人间,而是被您父亲的旧部陆初阳救出带走,之后一直被陆初阳的起义军藏在民间。皇上也是因此才派干爹去追杀的。”

      鹿双闻言,又差一点摔倒在床上。“冠厘去杀我弟弟了?!”

      “自然没有!”桑植急道,“如若杀了,也不会有今日之劫!正是因为没有杀,还期满了皇上,才埋下了眼下的祸根!”

      鹿双颓然地跌坐到床上,眼中的泪瞬间蓄了起来。

      “干爹说,这个孩子是公主您日后在宫里的仰仗,只要这个孩子一日不找到,您在宫里就一日安全,皇上就不敢动您。所以干爹绝对不会让皇上知道,他已经找到了燕王的遗世子,更不会杀他!可这是忤逆皇上的大罪!如果皇上知道了,还能留干爹在世上吗?”

      鹿双不需要回答,他们都知道答案是什么。鹿双抬起头来,眼泪已经齐刷刷地掉落下来。

      “这本来可以是一个绝密的,以干爹的能力想要瞒天过海不是什么难事。可他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炙和。古往今来,通敌叛国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因为他要将我交换回来,只有这样有份量的筹码,才能换取我的自由,才能让我免去和亲。”鹿双颓然接话,一张苍白的素脸上已经梨花带雨。“我一直奇怪,炙和是那样的势在必得,为什么会突然放手。其实他就是笃定了冠厘会为了我,抛出更诱人的交换条件。只是他自己都没想到,冠厘会给他这样一个石破天惊的好处,所以他立刻就配合地放走了我。对吗?”

      桑植沉默不语,眼前的公主如今没有一丝尊贵气质,蜷缩在床头埋首哭泣。

      “倘若没有告诉颚里赫赫人,或许还有转还的余地,不是吗?”鹿双终于哭出了声。

      早知如此,便去和亲,起码他们主仆能活一个啊!

      “奴才刚才说了,皇上知道得并不确切,无双殿自然有皇上的眼线,也有叛军的眼线,可干爹向来行事谨慎,他们即使能窥得一点半点蛛丝马迹,但绝不可能获悉真正的秘密。”桑植看着公主,陡然萌生出一丝不忍,因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只会更加残忍。

      “所以只要干爹咬死不招,皇上也无可奈何。还是那句话,皇上其实一无所知,只是在诈罢了。”

      鹿双看向桑植,眼神里露出迷茫。

      “干爹还有第三宗罪,示以人把柄。”桑植顿了顿,看向鹿双的眼神变得微妙。

      “那就是与您的私情,秽乱后宫。”

      鹿双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来,脸色腾得一下就红了。

      原来桑植什么都知道。

      是了,以冠厘对桑植的倚重,会对他道出实情也在情理之中。

      桑植猜到鹿双误会了,他摸摸鼻尖悻悻地说:“干爹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半个字,只自己一人死死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鹿双看向他。“是奴才自己,看出来的。干爹对您的感情早就超越了一个奴才对主子的情谊。如果不是心里有了您,怎么会为了您次次忤逆皇上,为了您去民间寻药,结果被贬到北疆去作战,为了您保下燕王之子,为了您出卖大鹿与颚里赫赫人去交易!”

      鹿双此刻除了流出更多的眼泪,再无别的任何方法能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暴击。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桑植,想要训斥他口出狂言,训斥他奴大欺主,可是手指颤颤巍巍地,嘴里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此时桑植突然一个跪下,脑袋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声,哭着喊道:“只要供出与您的私情,干爹就会没事!□□后宫与欺君叛国根本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干爹就是不愿意,他誓死都要维护公主您的声誉,不愿玷污您的名誉,他宁可招供叛国,也不愿意你们的私情曝光于天下!这才是他为何迟迟不能脱身的原因,否则以干爹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在军秘处的大牢里待过一夜,也不可能叫他们将他伤成这般模样!公主!奴才斗胆求求您,劝劝干爹吧!”

      他后头还说了些什么,鹿双听不见。只看得桑植的嘴一张一合,眼泪鼻涕一起王嘴巴里流,时不时还把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

      一切都明了了。这么多天的疑惑、彷徨、不解,都突然有了答案。为什么皇上会突然治冠厘一个谋逆的罪名,因为这个罪名最重,最必死无疑。皇上要诈,就要诈到极致。

      倘若冠厘当真有谋逆的把柄,突袭之下,就有诈出的机会。

      可惜啊,就是这么不走运,因为她,他真的谋逆叛国。她就是他的死路。

      可老天眷顾他,又给了他一条活路,这条活路也是她。只要避重就轻地供出私情,皇上当然也会震怒,可皇上也会松一口气。

      皇上就是想看冠厘怀里捂的是什么秘密,给他看一个,他便会满足。与前朝公主媾和,当然是足够分量、足够龌龊的秘密,可却不足以致死。

      鹿双闭上眼睛,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去劝他。”她的声音飘摇,但却平静。

      “我会亲自去向皇上供出私情,听候皇上的发落。这个秘密,从本宫的嘴里说出来,更可信,不是吗?”

      鹿双笑笑,如此决绝,惨然。

      鹿椒皇宫里,一个人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烛灯影影绰绰地走来。她的脚步轻柔但是飞快,往鹿鸣宫的方向去。

      鹿双记得,自从宫变以后,她很少再主动去鹿鸣宫了。上一次这样急切地跑向那里,是福康康复,她回到无双殿却得知冠厘被发配去了北疆,她飞奔去鹿鸣宫想找英帝对质或是求情。

      今夜,她再次怀着这样决绝的心情踏上同一条路,去坦白一段在任何一段历史上都不会被世人理解和容忍的私情。

      害怕吗?害怕的。一个名满天下的公主与自己的内侍太监媾和,这样的丑闻恐怕要让自己用恶臭的方式名垂千史。或许用不了多久,街头巷尾的茶馆里就会有关于自己的□□画本流转,冠厘本就是臭名昭著的奸臣,而自己将会变成浪荡、下贱的代名词。

      可是她的眼神是坚定的,脚步也那样有力,只想以最快地速度去撞向毁灭。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加快脚步,几乎飞奔起来。

      冠厘,你再等我一刻钟,我很快就到了。

      夜风将她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吹得乱飞,裙摆也因为大步的奔跑而向后翻腾,今夜的风好凉,可是她的心好热。

      跑着跑着,眼泪又再次布满了整个脸庞。她不知道眼泪从哪里来的,她已经不伤心了,也不彷徨了,她人生中再没有比此刻更坚定的时刻了。怎么还会有眼泪呢。

      极速的奔跑中,她重重地撞进一个人的身体,那人也是奔跑而来,互相的作用力让她顿时往后趔趄三步,遂被来人一把抓住。

      “霍丞相?!”鹿双呆住。

      “霜阳公主这么晚了要去哪里?”霍镇抓着鹿双的手一步上前,低声但却有力地问。

      “我要去鹿鸣宫找皇上。”鹿双定定地说。

      “公主请回!”霍镇的话一出,鹿双的脸就白了。

      他知道,或者说,他知道了。

      “如果没有我,他不会有今日的遭遇。是我将他连累进我糟糕的一生中。他的每一次挫折都因我而起。霍相,我求您放开我!”说罢,鹿双一个箭步撞开霍镇就要继续奔跑。

      霍镇一把从背后抱住鹿双,死命将她往回拽。

      “公主!公主使不得!公主,冠大人有一句话要本相带给您!”

      鹿双陡然停止了挣脱,她怔怔地回过头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看向霍镇。

      她记得,上一次,在半道截住她的人,是霍英年。他对自己说了同样的话。

      公主,冠大人有一句话要微臣带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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