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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探监 ...

  •   地牢里暗无天日,没有一扇窗,甚至没有一丝裂缝,见不到一丝光亮,冠厘醒来的时候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日。英帝这一手打得他措手不及,切断了他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若供出与炙和的交易,或是供出燕王之子的下落,那么自己无疑就只有死路一条。可周身钻骨的疼痛让他无力思考,想不出什么法子与皇上去周旋。

      寂静无声中,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虽然微小,但却清晰地打在他的耳膜上。有人来了,看来又是来查看他是否已经醒来,要再带去审讯。脚步越来越近,然后地牢的门就被打开了。

      冠厘艰难地抬起眼皮,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的逆光处,手里举着半支残烛,微弱的烛光下,看不清脸庞。

      冠厘没有动弹,这不是他想见的人,他不会浪费力气。

      “你不会以为,是霜阳公主来了吧?”来人伸手将帽兜翻下,露出一张酷似鹿双的脸。

      冠厘不理会她言辞里的讽刺,摇摇头说:“不是她。我能看出来。”

      沈婉莹呼吸一滞,被他的话刺痛了心脏。她很像鹿双,可她终究不是鹿双,而对面那个人几乎都不用睁眼,就能分辨出来。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是您。”冠厘靠坐在墙壁上,尽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虚弱。

      沈婉莹走近一步,眼前的景象叫她大惊失色。此刻的冠厘,哪还有往日的气度与风范,整个人像一只被扒了皮的老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血粼粼地露出深层的筋与肉,最叫她惊骇的是,军秘处的人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没给他,就让他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宛若一只濒死的动物,遑论称人。

      她强自按捺住内心的震颤,可不适感还是从她发颤的语音中透露出来,“托你的福,你倒台了,太医院的人也不敢继续给我下毒了。”

      冠厘笑笑,“恭喜沈贵妃峰回路转。”

      沈婉莹自己都说不清,她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的。冠厘被抓的消息一传出来,她先是震惊,然后庆幸,可最后,竟感到一丝酸涩。这几日她在梵林宫里,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可心里却一天比一天沉重。她不知为何会花那些重金去买通看守,进来见他。

      他的声音微弱,但还是带着他一如既往的调调,对任何事情都坦诚到令人发指。

      “沈贵人今日进来花了不少钱吧?就准备一直这样站着吗?”冠厘一手撑着地面,让自己坐直些面对沈婉莹。

      沈婉莹原本预备的所有恶毒的挖苦,此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睛有些酸胀,似有些滚烫的东西掉落出来。她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平复自己的心绪。

      这不是她想看见的,或者说,这不是她准备好看见的。可是她应该想到的,军秘处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就算是冠厘进来了,只会更甚。

      “沈贵人”,冠厘的话音再次响起,“对我这种人起恻隐之心,不是什么好事。您可千万不要怜惜奴才。”

      沈婉莹脸色一变,在黑暗里生出不被看见的红晕。“谁同情你了,你这样的魔鬼,千刀万剐才好呢。”她啐了一口,逼自己去想冠厘先前是怎么对她下的毒手,让自己愤恨起来。

      “如你所愿了。”冠厘竟然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仿佛当真是为她在出气似的。

      沈婉莹突然被激怒,她伸出胳膊指着冠厘,用颤抖的声音骂道:“是!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我与你无冤无仇,是你先来招惹我,毒害我!戕害我的身体,毁坏我的名声,只为你心里那一点龌龊的私欲!今日你成了这副模样全是活该!你不觉得很可笑吗?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军秘处是你一手创立的,甚至于说只听命于你都不为过,可没想到啊,你最后竟然会栽在自己的手里!魔鬼,给自己建了一个魔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地牢里,回荡起沈婉莹尖锐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冠厘皱了皱眉,看沈婉莹在自己的面前笑到失态,最后竟然笑得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可当她再抬起头来时,眼里竟然泛着泪光。

      “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沈婉莹在牢房的墙壁上慢慢地滑坐下去,抱着双膝,看向冠厘,见他不答,兀自说下去:“我最烦你的虚伪。明明最是清高自傲,偏偏要做出一副奴才相。今日落到这番田地,明明惶恐不安,还要装作云淡风轻。你累不累?”

      “我怕什么?”冠厘终于接话了,他低笑一声。

      “你怕再也见不到她,你怕连累她。”沈婉莹也跟着冷笑。

      冠厘一顿,他们都知道,沈婉莹说的她是谁。

      “你已经出够气了,如果不够,我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你尽可以冲我来,不要再去找她了。”冠厘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软化。

      沈婉莹心中更加酸楚了,她知道铜墙铁壁一般的冠厘,为何会忽然流露那么一点点的柔和。她突然丧失了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斗志,像一只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斗败的公鸡。

      “那日你说的事,我会去做。”沈婉莹低低地说,见冠厘投来意外的目光,她抬手制止了他,“我不是为了你或是她,我是为了我自己。”

      说罢,她站起身来,戴上帽兜,将自己手里的烛火留在地上。

      “冠厘,我们后会无期。”

      如同来时那样鬼魅,沈婉莹再次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沈婉莹借着通道里微弱的烛光,徐徐往外走。她的心情低落,完全没有来时的兴奋。她虽然已经答应了冠厘的计谋,可方才见到冠厘如今的境遇,不禁担心,都这样了,计划还能不能顺利地进行。

      通道的另一头,隐约走来两个人影。沈婉莹赶紧拉低了帽兜,快步往外走去。她今日前来,已经是冒险之举了,绝对不能被宫中的人所察觉。可快走了几步,她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这是通往地牢的地道,地牢里只关押着冠厘一人。那么对面来的人,是和自己来看同一个人的,不是吗。

      想到这儿,她放慢了脚步。对于来人,她心中隐约有所推测,随着那两人越来越近,她的预感得到了验证。而当两人即将交错之时,来人看到她极为惊讶。

      “沈贵人?”鹿双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沈婉莹。话一出口,又想起了前几日在梵林宫的遭遇,她不由警惕地往后连退三步,而身后的桑植则是一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沈婉莹见状,心里一抽,嘴里忍不住蹦出一句挖苦:“怎么霜阳公主专门喜欢笼络太监的?”

      鹿双被她刺的脸上发烫,转念又突然想到沈婉莹为什么会在这里,心里猛然一紧,警惕之色更甚。

      “你对他做了什么?”鹿双厉声问。

      “你应该问,他对我做了什么。”沈婉莹冷冷地回答,不等鹿双反应,又抛出一句:“你现在应该问,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听她这样一说,鹿双心头一急,再顾不上与她纠缠,带着桑植就往地牢去。

      冠厘没想到,固若金汤的军秘处地牢,今夜会如此热闹。地道里繁杂的脚步声再次传来,冠厘紧皱起眉头,听脚步来人起码有两个,看来是打手来提审了。

      他扭动一下身子,准备好迎接新一轮的酷刑。

      门开了,来人却站在门口迟迟不进来。冠厘久久听不到动静,忍不住睁开眼往门外开去。

      只一眼,他的呼吸便停滞了。

      而当门外的人借着地上沈婉莹留下的半根烛光看清地牢里的情形时,不禁连退三步,要靠扶住地牢的铁门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公主!”两个字卡在嗓子眼儿,沙哑得吓人。下一秒,他惊慌地挣扎着坐起来,手不自觉地往身边徒劳地想去抓住些什么来掩盖自己的身体,尤其是那丑陋的□□。

      门外的鹿双也像被惊醒一般,一把解开身上的斗篷,几步奔到他的身边,将他整个人用斗篷包裹起来。

      “你有伤,别动!”鹿双哭着喊,将他搂入怀中。

      冠厘身上的皮几乎都没了,而皮鞭则将他裸露出来的肉割成一块一块的突起,拉扯中,剧烈的疼痛令他忍不住龇牙。可是在鹿双的怀里,他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而是尽全力抬手环抱住她的腰肢。

      “冠厘……冠厘……冠厘……”鹿双的口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嗯,奴才在。”冠厘轻轻地应着。

      鹿双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把头埋在冠厘的肩头,只剩无声的哭泣。冠厘一下一下,轻轻地安抚着她的后背。

      良久,鹿双颤抖着放开冠厘,用手端着他面目全非的脸,落下一个小心翼翼的吻。

      “疼吗?”她凝视冠厘的眼睛,心疼地问。

      “嗯,疼的。”语气里揉着一丝撒娇。

      鹿双再次把他的脑袋搂到心口,“忍一忍,过后,咱们把他们都杀了。”

      冠厘这回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才刚笑了一声,就被嗓子里的血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傻孩子,你怎么来了?”冠厘好不容易平复下来。

      鹿双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血,也笑出了声,“如今我可是穷得叮当响了,以后你得养我。”

      冠厘猜也猜到了,鹿双全部的家当,都拿来打点今晚了。

      “不怕,我可是当朝第一大贪宦,养得起你。”

      鹿双认真地点点头,仿佛当真是在谋划未来,“那我就放心了哦。”

      说完,鹿双扶着冠厘靠在墙上,正色道:“接下来,我们怎么做?皇上到底为什么抓你?”

      冠厘摇摇头,“皇上没有确切的证据,是在诈我。”

      “所以,你必须交代些什么出来,才能让他满意,哪怕是莫须有的。”

      冠厘伸手拉住鹿双的手,手指轻轻在她的掌心打转。“公主什么都不要做,会有人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鹿双惊异地挑挑眉,但只要冠厘这样说了,她便信。她忘了明明自己是来探监的,反过来依偎进了冠厘血粼粼的怀抱,向他汲取着安慰和温暖。

      两人就这样抱着良久,谁也没有说话,只专心地享受这有限的重聚。

      “双儿。”冠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鲜少这样称呼鹿双。

      “嗯?”鹿双应。

      “别死心眼。”冠厘说。

      鹿双知道他什么意思,她不应。

      “听到吗?”冠厘轻轻地怼了一下鹿双。

      “我不听。我就是死心眼,从小就死心眼。你又不是不知道。”

      冠厘叹叹气,他自己的孩子,他能不知道吗。

      他想说,千万别救我,要保全住自己。

      如果我死了,你千万别死心眼,要往前看,要继续走,要活下去。

      我死后,从此对我闭口不提,仿佛我从来不曾在你的生命里出现过。

      然后忘记我,忘记我们,去过全新的生活。

      可是这些话,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鹿双在他的怀里喊他。

      “夫君。”

      冠厘内心所有的堤坝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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