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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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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卿卿梦到那年那天,天气晴朗,有风,她和百里临川、林惜容非他们几个骑马出了城,她与容珏赛马,结果玩脱了,和众人走散,她不知道到了哪处的一个别院,那别院的后门没锁,马儿载着她冲进去,踩踏了人家一片白柰。
那时她并不知那是什么花,只是看着漫山遍野皆是,想必人家是极珍爱的,不好意思拍拍屁股走人,于是坐在事故地等着别院里的仆人寻来,她好同人赔礼道歉,顺带如数赔偿。
她等了好一会儿,有人来了,一个仙人般的白衣公子飘然而至,她抬头看他,他的身影仿佛渡了一层薄光。
“公子,实在对不住,我的马踩坏了你的花,不过,你放心,我会赔给你的!”
公子笑了笑,“你要怎么赔?”
“不如我亲自给公子再种上新的吧!”
然后她去撒了种子,隔三差五的跑过去浇水,只是都没有再见着那仙人哥哥,她很失落呀……
哪一日?
是某日被老师罚站,站着站着便困了,老师走过来拿折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她一抬头,便见他站在老师身边,笑吟吟的看着她。
素卿卿醒了。
外头下了雨,秋季的雨带着铺天盖地的寒意,一点一点的侵入里屋,一点一点的包裹着她。
屋里昏暗,她独自坐到了书桌前,静静的发了会儿呆,从手边的书卷里摸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洁白无字。
她展开信纸,一遍又一遍的读着,读到最后,只是茫然的看着纸上的字,不发一语。
他写:吾妻阿卿,十载艰绝,终成一空,怜卿多年相伴,恨不能白首与共,此生此世,负卿深情,唯愿漫漫长途,好自珍重,夫于忘川之北,植柰相待。
吾……妻……
雨势渐大,有两个少年立在窗外避雨,感叹了几句今年秋雨甚多,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北方战事。
“今日我去茶馆喝茶,都说北方挡不住了,单良要打进许京了!”
“啊……前两天不是说虎捷将军和太尉还在调动人马,要把单良剿灭在文丹?”
“败了!”少年痛心疾首,“惨败,虎捷将军都战死了!”
“你说说,蛮族都打到家门口了,诸侯还在忙着争夺王权……真是……”
“唉……”
青年人端着汤药推门而进,只见素卿卿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再走近,却见她手中的纸张,案前皆是乌黑的血迹。
“师姐,你怎么……怎么……”
素卿卿茫然的抬头看他,眼中的泪遮住了视线,怎么也看不清来人。
回到云州以后,她一直被云劫藏在稷学里,她从不踏出房门,除却照顾她与云劫的两位师弟,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知道她在这。
云州的冬季是不会下雪的,只是冷得程度感觉比许京还要深。
以前这种时候,她也都在家里呆着,容珏非要拉她出去玩,还得蒙她阮思存在何处做什么,她也不知真假,但总会去探看一下,然后就被拉去山里挖石头了,
真的好讨厌啊……
自她再醒来,她的房子周遭就再也没有人来,天越来越冷,她穿上了棉衣,抱着暖炉,云劫给师弟师妹们讲完课,就会过来督促她念书,虽然也并没有什么用,她总会打瞌睡,一篇也看不下去。
她也会呆得烦闷,然后爬上墙头,去发呆,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们,遥想当年。
冻手冻脚的时节里,也有好动的姑娘学着蹴鞠,在院子里踢来踢去,踢到她的身上。
“对不起姐姐,我们不是故意的。”
少女在底下真诚的鞠了躬,素卿卿拿着鞠球取笑,“你力气好大,差点把我砸下去。”
少女满脸通红,特别不好意思,“对、对不起……”
素卿卿又笑,“我又没怪你,你别这么害怕。”
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少女见她半天没有回来,隔着老远见她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赶紧跑了过来,将她挡在了身后,“我们蹴鞠砸到您,您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我衣服脏了。”
马尾少女眼睛转了转,“实在对不住,要不我们给您洗干净吧?”
“不用洗了,我也穿不了多久。”素卿卿颠了颠鞠球,“你们想要球?”
底下两个少女整整齐齐的点头。
素卿卿弯下腰,微微笑了笑,“那你们回答我一些问题,可好?”
马尾少女一口答应,“好好好!”
“近几个月单良如何了?”
“单良攻入腹地,包围许京,皇帝说割地联姻,要派昭华郡主去和亲……”
先来的少女在马尾少女背后怯怯道,“可是昭华郡主在王府里饮鸠自杀了,是以又谈不成了。”
“什么谈不成,本就是皇帝一厢情愿,人家单良根本没想和谈!”马尾少女打断她,“送昭华郡主出去,就是送她去死,在外族手上受辱而死,还不如自己了断,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两个人小姑娘说着有要掐起来的趋势,素卿卿赶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单良就打进许京啦,不过很快我们侯爷就赶到勤王救驾了,只是没来得及,皇帝还是死了,现在是咱们侯爷和云州的儿郎们在抵御外敌……”
“姐姐,这么大的事情您都不知道吗?”
素卿卿面色苍白,将鞠球扔回去给她们,“我身体不好,从不外出,所以不知。”
她隔着墙,冲她们俩笑了笑,“谢谢。”
她跃回老师给她筑起的小院子里,院外两个少女挠着头不明所以的讨论。
“她是谁啊?好像没见过?”
“会不会是老师的女儿?”
素卿卿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慢慢踱回了房间,房里烧着两个火盆,可她仍觉得冷,她爬进了被窝里,闭上眼睛,紧紧的蜷缩成一团,还是冷啊,冷得直发抖。
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一天只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她梦到很多事情,很多人。
梦到被她气得崩溃的父亲,梦到从墙头滚落的白胖子……
梦到八尺大汉苦着脸练兵,她一看过去,他就得抖一抖,然后迅速消失在她面前……
梦到任性话多的郡主说她是老姑娘,还总是要跟她睡一起……
梦到比女孩子还多愁善感的大哥又在拉着那两个姓王的少年悲伤春秋……
梦到顾家的将军抱着两个娃娃走来,娃娃脖子上戴着她送的金锁,特别的耀眼……
梦到他……
冬至那一日,街头巷尾都在放炮仗,她在炮仗声中醒来。
像是熟睡了一晚,第二日醒来,浑身如万物复苏般舒坦,甚至觉得屋里有些热了。
云劫在她床头看着书,之前满头花白的长发染了霜一般,晶莹耀眼。
“醒了?”
素卿卿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老师,我饿了。”
云劫放下书,“饿了让你师弟给你做碗粥,你这几日没吃什么东西,先喝点粥垫垫,晚些就可以吃汤圆了。”
“今日冬至了啊?怪不得到处放炮仗!”
“懒死你,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了吧!”
云劫拿书本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叫来了她师弟,“给这懒丫头做碗粥吧,别说咱虐待了她,多做点。”
素卿卿笑嘻嘻,“师弟,要放些麦冬哦”
师弟愣着应声,转身出门去了。
但粥放了一样的材料,不是一个人做的,终究没有那个味道。
喝完粥以后,素卿卿觉着更热了,主动要推云劫出门转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云劫以前经常埋酒的榕树底下。
那树长得枝繁叶茂,几乎遮住了半个院子,粗壮的树痉透着沧桑之感,在树下乘凉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它还在那里,静静的生长着。素卿卿望着,有好些遗落在时光里的记忆都回来了。
素卿卿突然想起来问,“老师,你这底下不会还埋了酒吧?”
云劫“哼”了一声,“你自己挖挖看。”
素卿卿觉着他这个反应,定然还是埋了的,便兴致勃勃的去拿了小铲子,依着记忆在第三块砖的底下开始挖了起来,挖着挖着,果然现出一坛酒,一坛女儿红。
“阿惜成亲那会儿挖了一瓶,这是你的。”
素卿卿捧着那酒,半晌没有说话,最后还是亲手把它埋了回去,“还放在这里吧,等我和我喜欢的人成亲了,再把它挖出来。”
云劫只是望着她。
折腾了这么些久,她有些累了,便坐在云劫旁边,静静的听着外头此起彼伏的炮仗声。
冬至大过年,大家伙放的炮仗都格外的多,格外的响,噼里啪啦,好像一直都不会停。
“老师……”
“嗯?”
“以前学生总觉得一生之长,长而不知所谓,飘零人世,甚是孤苦,故而两耳闭塞,两目昏盲,后来才知,心有所执,便绝万物,学生执念一人,于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既知如此,可放下矣?”
她摇摇头,“此生虽至此,不舍忘。”
院中有叶纷落,那姑娘像以往一样靠在老师的腿上,云劫眼前一花,仿佛看到那年的学生们将他埋在树下的酒挖出饮尽,他怒不可遏,学生们呼啦啦的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求饶。他从未同别人说起,那一刻,他有一种儿女绕膝的错觉。
如今唯一一个还在他身边的孩子,在他膝上沉沉睡去,再也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开口叫他老师。
师弟从厨房过来,“老师,师姐,汤圆好了……”
老师没有回答他,师姐也没有回答他,隔着十步之远,他看到老师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流着泪,他的头发,愈发的白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