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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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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素卿卿在金翎台催动内力喊话,她的身子越发不顶用了,倒是不怎么痛,却是一日一日的萎靡消瘦下去,老大夫跳来跳去,最后跳不动了。
西北的战况惨烈,夏橙和慕容太尉拼死抵抗,勉勉强强守住了三大关,而南方阮思存那边,倒是捷报连连。
素卿卿不再搭理宫中之事了,朝中大臣自己虽在水深火热之中,却也不敢再打扰她。
也是后来,听说王承艺的父母妻妾看到王承艺的尸体,哭得昏厥,爵府里倒了一片,素卿卿在躺椅上侧了侧身,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水渍。
这日天还算晴朗,有几分薄光,容非在旁边陪着她,符垣领着王仪,以及赵渡旅前来,素卿卿下意识往他们身后看,不见那清朗少年。
怡人居院前摆满了白奈,他们几人在花丛中喝茶。
“你们今日怎么都不去执勤了?”
老大夫不给她喝茶,她只得喝着寡寡的白开水,眼眶下青黑一片,精神却还可以,扫了一圈,想起来禁军统领、金吾卫上将军、中郎将都在这儿了,谁去守皇宫呢?
符垣饮着茶,“我请辞了。”
“陛下的金吾卫上将军,我当不了。”
当不了,也不想当了。
那日眼睁睁的看着王承艺丢了命,他无可奈何,看着素卿卿怒上金翎台无果,他无可奈何,他望着高台上象征着所谓大宣气运的灯盏,仿佛能感觉到它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他有些茫然,今时今日所发生的这一切,为了什么?而他身边这些曾经英姿勃发的人,他们曾经为这个国度所做的一切,也终究会被埋没在岁月的长河中么?
素卿卿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大家也不知该说什么,面面相觑,都是心事重重。
场面有些过度沉重了,容非让阿碧端了糕点来,“都别愣着,光喝茶能饱么?”
素卿卿随口附和,“我是穷,但吃的还是有的,别出了我家门饿晕了败坏我名声。”
“你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好……”
素卿卿瞪眼,扔了一块糕点过去,“姓赵的,说话小心点。”
赵渡旅接了,只是含蓄的笑了笑,认栽,“我错了……”
正当大家以为他诚心认错,要取笑他两句,他又补道,“我日后还说。”
周遭众人一愣,最后王仪先反应过来,塞了他一嘴糕点,“说什么说,闭嘴吧。”
赵渡旅:“……唔……”
气氛这才轻松一些半些,这边几个老爷们斗着嘴,采菱在后头看了一会儿,才转头轻声问阿碧,“郡主可曾来过?”
语气很轻,可容非还是听到了。
阿碧默了默,“早前将军刚毒发那阵儿来过一回,还是她找来了那位老大夫,压制住将军的毒,可是……”
那边素卿卿问起王仪,“符垣请辞,接任的人选有了么?”
王仪点了点头,却也不说是哪个,但大家猜想,大概又是哪家受宠的公子贵人了。
“无论是谁,我都在金吾卫等着看,看到底,姓吴的他会怎么死。”
王仪平平淡淡的说着刻骨的恨,一时让容非岔了神,等他再凝神去听,身后的阿碧在说,“……将军想着……时日无多……想再见一见郡主,王爷却也是……闭门……”
先帝在时,源王夫妇知晓昭华心属容非后,尚且对素卿卿忌惮抗拒,如今新帝暴戾多疑,更不可能再让昭华与她接触。
他好似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像是过了一生那么久……
晚些时候,他们几个还没散,魏翛然奔袭百里,匆匆而至。
他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气都没喘匀,“解……药!”
符垣又惊又喜,从椅子上起的时候,差点摔了,“有解药了!”
众人忙催促着素卿卿就着白开水吞了那药丸,看着她咽了下去,众人都似松了一口积郁在心的陈年浊气。
符垣无力的跌坐回椅子里,突然用长袖捂着脸,半晌,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容非笑道,“符兄……哭什么?”
符垣摇摇头,没有回答他,但是王仪替他道,“喜极而泣罢……将军,你感觉如何?”
说实话,刚吞下去,估计都还没到肚子里,素卿卿闭着眼感觉了一下,老实道,“还没感觉。”
阿碧转头去请老大夫来,素卿卿才又问起,“前线如何了?”
魏翛然瘫坐在地上,“我与江亭晚奉左相之令回京时,我叔父已取许侯首级,许军开始溃退……”
他回来了片刻,但并没有见到江亭晚,素卿卿问,“你和江亭晚回来的?他人呢?”
魏翛然慢慢起身,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与江亭晚从军营出发,带着一百精锐马不停蹄的往许京赶,但不知是哪方势力知晓了他们护送的是什么,或许是宁侯突然反了悔,他们路上遭到了追杀。
逃亡中他们遇到了百里临川,但百里临川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还顺手替他们挡了一拨追兵,他们继续往前走,又遭遇了一拨伏兵,江亭晚不知怎么,在打斗中跑远了,魏翛然后来没有寻着他的踪迹,又怕耽搁太久,只得自己回来了。
“你们在哪里走散的?”
“在赣州城外。”
素卿卿眉头大皱,“我去找找他。”
“别。”赵渡旅拦住她,“你刚服了解药,还不知情况如何,我带一队禁军去。”
符垣不解,“你……”
赵渡旅低眉笑了笑,环视了一周在场的众人,“今日本来也是想同你们说的,我也请旨去前线了。”
“既然前线战况尚可,我便先带一队禁军去寻江兄。”
余下众人错愕,许久,王仪嘲笑出声,“他竟然会放你去。”
这位皇帝啊,真的是随性得不能再随性了,连守卫皇宫的禁军统领都是想遣便遣,看来真的不想要这皇宫了。
老大夫来把了脉,说尚且看不出药效,晚些再替她把脉,素卿卿便躺在门口的躺椅上,静静的望着满园的白柰,阿碧站在身边忙活来,忙活去,陪着她。
叶觞从房梁上飘下来,“将军,阁主说,待您服下解药,请您和阿碧姑娘随属下先去斜阳岛,他随后几日便来。”
素卿卿不解,“我在这等着他一起,不好吗?”
“这……”叶觞挠挠头,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但阁主的命令都是对的,于是他猜测,“或许阁主是觉得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
素卿卿想了想,觉得有理,“阿碧,你去看看有什么要拿的,打包好,我们明天就走。”
阿碧乐呵呵的去收拾,“我这就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素卿卿浸在昏暗里,一会儿觉得松开了身上所有的枷锁,从来没有这般轻松,一会儿又担忧着这些好友的结局,反反复复,不能安稳。
她闭着眼睛躺在躺椅里,阿碧以为她睡着了,给她盖了一张裘。
夜色愈晚,阿碧在门口转了两圈,念叨着:怎么还没来,之后便走了出去。
有一双轻巧的脚步声从白柰树后小跑了过去,最后停在了她的窗台边,像一只小耗子,回过头来偷偷张望着看了她好几眼,最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梨来,放置在窗台上。
“日后不要来了。”
那小耗子一抖,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好动,呼吸都屏住。
那人又说,“不论我给过你什么恩惠,这些年该还的你也还够了,好好过你的日子去吧,我也该……过我的日子去了。”
不久,他听到了脚步声,是那人走下了躺椅,进了屋,窗户上映照出她纤细的身影。
小耗子咽了咽口水,他想问她,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可他到底不敢问,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此后,他又倔强的来过几回,可他放置在窗台外的东西,再也没有人来取,他才知道,她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老大夫不知去了何处,谁也没有找到他。
虽然觉着奇怪,但他们没有等老大夫,坐着马车,一路出了许京城。
清晨城门刚开,许多百姓已集聚在此,要出城劳作去。素卿卿在马车里,因着一夜没睡,有些疲累,靠着车壁打瞌睡。
“唉,听说没有,阮相暴毙了……”
“怎么会!!!?”
阿碧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素卿卿眨眼间跳下了车。
“你胡说什么?!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那说话的百姓被咋得半死,本只是随口说着‘话,没想到突然从那车上窜出来一个女子,怒气冲冲的吼她,抖着道,“我、我没有……刚、刚从南边传来的消息……皇上都还没知道……”
“皇上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素卿卿抓着他领子的手抖了抖,有些慌乱的回头去看叶觞,“叶觞!”
叶觞跟在她身后,抬手给了那人一拳,怒道,“胡言乱语!”
守门的士兵见着这边喧闹,走了过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为防徒增事端,叶觞只得劝着素卿卿放手,不然依他的性子,真是要打到他满地找牙。
复又上了车,出了城门,素卿卿却越想越觉得慌……
他是不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抑或是为了迷惑他们所以传出这些话来?
不管怎么样,她都想看他一眼,只要看一眼,确认他还好好的……
看完以后,她便去斜阳岛乖乖的等着他,他要是生气,她最多服个软,不行就哭一哭吧,她一哭,他就没办法了……
素卿卿一剑割断了马车的绳索,跳上马绝尘而去,“你们先去,我过几日找你们会合!”
阿碧在后头惊得大喊,“将军!!”
但素卿卿的身影眨眼间便不见了。
素卿卿不管不顾的跑啊跑,路过了很多地方,或许又没有,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她心中恨不得飞起来。
但路过一个树林时,她突然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马儿还在往前奔跑着,将她甩在后面。
身上又无法抑制的疼了起来,疼得她不住的发抖,疼得她大喊出声,她先是迷茫了一下,后来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边痛苦,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也罢,也罢……
枯黄的树叶摇摇欲坠的挂在枝头树梢,风一吹,便争先恐后的飘落下来,像是要将那绯红的人影,严严实实的掩埋住。
叶觞追至,将她从枯枝落叶中扒拉了出来,看着她满头满脸的泥土和汗水,以及被咬破了流着黑血的下唇,一时惶然无措,“您,您的毒……”
“叶觞……”
素卿卿声音艰涩嘶哑,眼神有些愣愣的望着铺了满地的落叶,“他还好好的在前边打仗,对么?”
叶觞理解她这不安的心情,但依然坚信着,“对。”
“那我们去看他一眼,不要让他知道……偷偷的,然后我们就去斜阳岛……”
叶觞喉头一涩,胡乱的点头。
只是啊,他们怀着期冀与不安而去,却只看到大火中阮思存被火光映红的脸,火已经烧去了他洁白的衣角,很快就会将他的躯体烧尽,她等不到他了……
这个冷傲孤绝,令天下人胆寒的女将军,紧紧抱住自己,哭成一个孩子。
后世史官将绯月将军这一哭说成是对大宣最终要灭亡的悲恸,其实那一刻,绯月将军只是为他们终究修不到结果,到了最后,还是只剩她一个人而哭。
她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最终在她面前化为了灰烬。
天晴无雨。
润声并没有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赶来,她应该在斜阳岛里,等着他去报丧,然后他会拦住她,将那人最后的信笺交给她,她会在岛上,过上她一直想要的自在的生活。
“哈……”
润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松了一口气,呢喃,“也好……你现在知道了也好……我不用再昧着良心瞒你拦你……”
那会是,长长久久,永远不能释怀的痛苦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守得住……
也好……
素卿卿跪倒在地上,捂着疼得要裂开的胸口,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只是眼泪还在止不住的,不停的流着,仿佛永不会干涸。
润声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塞到了她的手心里,他又站在原地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最后拿起了一旁士兵手中的刀。
他手上再没有墨可磨,没有书可捧,于是这么多年后,他再一次拿起刀,转身离开了。
那年阿碧问他,为了什么跟在公子身边,他想了一会儿,可并没有告诉她。
他的父亲早亡,母亲独自抚养他,日子过得艰辛,但母亲疼他,倒还算可乐,后来大官看上了他的母亲,强娶了她。大官的妻妾很多,子女很多,自此他和母亲在大官的后院里受尽折磨,每天醒来,他都在问自己,他死了没有?直到他能拿起刀那日,他亲手杀了他。
与其在无尽的羞辱折磨里存活,不如一死。
他那时这样想的,可公子来救了他,给了他一丝光明。
现在公子死了,他的光明就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