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7、第 7 章

　　景仁二十二年的这场荒谬的刺杀，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在史册上也不过留下两行字“淮安许兆临领兵入宫，欲刺明帝，未成。”

　　然而就是这短短的两行字，蕴含了无数无法言的波涛暗涌。

　　许兆临领一百零三名死士刺杀，身败未死，相关官员悉数下狱，廷尉又在许京城外探知仓皇离开的淮安大军，自此朝廷与淮安长期以来和睦安稳的表象被撕得粉碎，各封地之间关系更是微妙，几十年来诸侯与朝廷的暗流翻腾得愈来明显。

　　廷尉十月二日下午探听回来，明帝截杀淮安大军的圣旨，却是在三日凌晨才下。

　　《起居注》 中写到，景仁二十二年十月二日，酉时，遣罢左相赵兴中、尚书令阮思存、太尉慕容赴远等，帝未发一语，于御书房独坐至丑时一刻，令周大监拟旨，截杀淮安大军。

　　明帝深知做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不发兵，闫侯请罪受罚，推脱几句，此事便罢了，朝廷与淮安，与诸侯尚且能这般暂时安稳下去。可谁知这份退却换来的安稳，能够维持多久？

　　到了如此地步，还不有所作为，不止天下人瞧不起他这个皇帝，此后世世代代后人提起他的名号，都会嗤笑一声昏君。

　　开了头，就没有无疾而终的道理。第二道发兵淮安的圣旨在三日下午便在传令史手上颁了出去。

　　那时，素卿卿正在屋檐下避雨。

　　王承艺焉焉的打了个哈欠，刚打到一半，就被符垣挥了一掌，“小兔崽子，昨晚上哪偷鸡摸狗去了，瞧你那样！”

　　王承艺苦笑了一下，扶了扶垂到脸颊的眼袋，“将军您这话说的，大好少年郎，谁还没失眠过几次？”

　　旁边有笑声传来，另外一个少年毫不留情的嘲笑了他，“王承艺就你会装，怕是昨日见了那许多尸体，吓得睡不着吧！”

　　“谁被吓谁被吓！？胡说八道要被狗咬的，你娘没跟你说？”

　　王承艺如此欲盖弥彰，王仪笑得更是得意，挤到符垣和素卿卿身边笑嘻嘻道，“上将军，将军，您们可得作证，昨日王承艺那脸可是刷白刷白的，比涂了白粉还要白！”

　　“本来就长得比你白！”王承艺瞪了他一眼，两位领导还在边上，上手影响不好，何况上将军虽然平常不大理会兄弟们过招，但对私下斗殴却极为严厉，他可不想像之前那几个一样直接被上将军折断腿骨，丢回家去。

　　不仅丢人，而且，真的很痛。

　　“咱们值守内宫，这种尸横遍地的场面，难得一见，也怪不得………”

　　符垣是个容易想很多的人，路边一条狗撒了泡尿，他都能联想到世风日下狗行不端，进而联想到国民的品性，以及大宣的国运等等。

　　像他这种人，若是致力于文学，不用出门，在家养养花逗逗鸟，也定能写出惊才绝世的文章诗篇。可惜他家老爷子偏偏要把他安排进金吾卫，幸而也凭着自己的努力坐到了金吾卫将军的位置。

　　可见，一个人不在一条路上发光，也定然能在别的路上发出亮瞎人眼的光芒。

　　“符垣，你这么多愁善感惹人心烦，你夫人……是不是经常踹你下床？”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喷笑声。

　　说出此话的素卿卿一脸淡然的望着屋檐，符垣被她家夫人踹下床的光荣事迹在金吾卫里广为流传，但大家多少顾忌几分他将军的面子，从不在明面上说。

　　符垣憋红了脸，又不敢对素卿卿嚷嚷，只对王承艺他们扬了扬拳头，恼羞成怒，“笑什么笑小兔崽子，一群单身汉子大光棍，还好意思笑我！连睡一床的女人都没有！”

　　王承艺笑岔气，“别……别，我喜欢自己个儿睡……”

　　大家笑作一团，良久话题才顺着娶妻深入，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新任的御林军统领魏翛然身上。

　　“……听说魏老夫人领了好几个好人家的闺女往家里小住，就等着魏将军值完夜一回家，在廊下与某个姑娘惊鸿一瞥，成就大好良缘……”

　　王承艺摸摸下巴，“良辰美景，月下花前灯光微弱，白衣如练，甫一抬头……”

　　众人抖了抖，往素卿卿身边靠了靠，素卿卿冷冷的回头，众人又一颤，往符垣身旁靠去，王仪鄙夷的瞥他，“你说的约莫是女鬼……”

　　王承艺鄙夷的回望，“去去去……”
　　旁人催促，“然后呢然后呢”

　　王仪收回目光，嘿嘿一笑，“然后某天魏将军夜下回家，果真在自家走廊下遇到了一位姑娘……”王仪后面“姑娘”调子拉的长长的，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魏将军莫名其妙，但是并未上前探问，直接越过那姑娘去到魏老夫人面前，问了一句‘母亲，外头怎么有道魂魄飘来飘去？’”

　　廊下顿时鸦雀无声，良久，王承艺才“啧”了两声，素卿卿扯了扯嘴角，“果然打光棍都是有原因的。”

　　这时，被讨论的对象从另一边走廊拐了过来，许是刚从哪处过来，身上盔甲都有些湿。

　　见众人看到他目光都有些躲闪，魏翛然感觉莫名其妙，不由停了停，“你们在聊什么？”

　　王仪忙摆手，“没、没什么？”

　　魏翛然没作理会，往素卿卿那边靠了靠，嘻嘻笑了两声，“素将军，跟你商量件事？”

　　素卿卿瞥他一眼，拒绝了他，“公事不便，私事不熟。”

　　“别呀……”魏翛然依旧笑眯眯，“公事论不上，私事也不算，就是找你借几个得力干将帮我点忙。”

　　符垣在旁听了，皱了皱眉头，“魏将军你莫不是在开玩笑？你们御林军受陛下直接调遣，找我们金吾卫过去帮你们忙？”

　　符垣对于这个自来熟的年轻人有些不喜，大家都看得出来，默默在旁边使了眼色躲远了去。

　　魏翛然负手过去，一派正气凛然的模样，“此事无关军枢运作，只是昨日素将军送来那些个御林军兄弟，有几个家里不受抚恤，闹得有些大，我看你们金吾卫，人才济济，口才更是了不得……”

　　说话间，魏翛然那双含着笑意的目光在王承艺他们身上转了转，“所以想借几位前去帮忙安抚安抚。”

　　王承艺、王仪默默抖了抖腿，莫不是……他们方才说的，都让魏统领本人听了去？？

　　素卿卿回头，义正言辞的拒绝，“谋职本不易，多干了别人那份，又不加薪，何苦？”

　　说完还上下看了一眼魏翛然，冷笑一声，“魏将军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来我们这借人，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理直气壮得仿佛刚才压根没有发表过任何评论，王仪顿时直了直腰杆，不怕，有上将军在！

　　魏翛然狐疑的扫了几眼周遭，又认认真真看了素卿卿，才复道，“方才的事情只是个玩笑，但魏某景仰素将军之心，日月可鉴呐！”

　　众人松了口气。

　　素卿卿挑了挑眉。

　　魏翛然注意到了，正打算深度挖掘，只见符垣目光灼灼的盯魏翛然，“景仰便景仰，魏将军靠我们将军这么近做什么？好歹我们将军还是未婚女子，魏将军……请挪一下贵脚，肩甲请离我们将军十寸远，多谢。”

　　语气可以说是有些无礼了，但言辞间居然礼貌得让人找不到错处。

　　魏翛然默默挪开了，但口中却笑道，“想不到符将军虽然成了亲，但身为男性护花的原则性还是这么强？”

　　符垣磨磨牙，“不敢不敢。”
　　廊下一时间都静了几分，只有几个小的偷偷说了几句话，王承艺王仪自是自觉的躲开，免得多受战火。

　　魏翛然追着素卿卿说话，但有符垣在旁盯着，倒是没大敢靠近。

　　素卿卿不咸不淡的应了几句，雨未停歇，便见雨中冲过来一个内侍，身上湿得通透，因跑得急，冠帽还斜了。

　　远远看着，魏翛然便道，“这娃跑得快，像是身后有狗追着。”

　　素卿卿没理他，待那内侍冲到她面前，才开口，“怎么回事？”

　　内侍气喘吁吁，摸了把脸上肆虐的雨水，“素将军，皇后娘娘带着宫人往……往月华宫去抓刺客，与娴妃娘娘宫里的打起来了……”

　　魏翛然刚“啧”了一声，素卿卿已带着金吾卫冒雨冲了过去。

　　奔袭在雨中，后面再无其他闲话，原本在各宫屋檐下避雨的金吾卫，见到将军急色匆匆往后宫去，忙跟上队伍，直到月华宫前，原本十来人的队伍已集齐数百人，浩浩荡荡，整整齐齐。

　　月华宫内早已乱作一团，叫嚷声，打斗声不绝。

　　素卿卿挥手，待王承艺、王仪各自带着队伍散开，将月华宫团团围住，才与符垣等踏进这纷乱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