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8、第 8 章

　　雨势不歇，殿前宫女和内侍打作一团，央央的一片，都被雨水打湿了，却还扭打在一块。

　　娴妃与皇后被宫人护在殿前廊下，遥遥对峙。

　　素卿卿扫了一眼，冷声，“住手！内宫禁止打斗！”

　　宫人们猛的一震，这才注意到金吾卫已经将他们包围，雨水迷眼，却还能感觉到凌厉的寒意，抖了抖，不由停了手，争执吵闹声未绝。

　　娴妃从掌事宫女身后露出脸来，怒色未消，“素将军，你来得正好，请你将这些贱奴赶出月华宫！”

　　“娴妃，你还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素卿卿仿佛没听到她们说话，定定看着一旁角落里。

　　“竟然还敢还手……”

　　“放开我……啊……”

　　那宫女犹自骑在另一宫女身上招呼，两人衣裳散乱，不知打了多久，可见私怨颇深。

　　素卿卿脸色暗沉，“再说一遍，住手！”

　　那宫女听得是素卿卿来了，但当下的怒意正盛，想起平日里这绿枝欺她太甚，更是停不下手，素卿卿不过一个金吾卫将军，还能杀人不成？

　　符垣站在素卿卿身后，只见素卿卿压了压翠微，眨眼间就有鲜血从那宫女脖子上喷出来。

　　殿前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哗啦。

　　绿枝身上一松，是那宫女倒了下去，眼前一片猩红，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粘稠的血液，惊叫出声，“啊！！”

　　娴妃一怔，发现被一剑封喉的是她宫里的婢女，又是怒喝，“素卿卿你！”

　　“宫中禁止私斗，二位娘娘，不知么？”

　　素卿卿一双含着腊月冰雪的眸子在娴妃身上扫了扫，最后停在皇后身上。

　　皇后答知不是，答不知更不是，今日带人来月华宫搜刺客，本来只是想借着前日刺杀之事，杀杀娴妃的威风，谁知娴妃竟然敢领着宫人还手，还引来素来不讲情面的素卿卿，瞧瞧方才那干脆利落的手法，哼……

　　皇后身边主事的宫女琴瑟看了一眼皇后的神色，忙道，“素将军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收到月华宫宫人举报，说月华宫里有刺客隐匿，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有责任负责各宫嫔妃的安全，便带人来搜一搜……”

　　雨砸得素卿卿眼前一片空蒙，她走了两步，靠近走廊，也不进廊内，后半边身子还在雨中，“内宫防守，是御林军和金吾卫的职责，娘娘此番，可是对下官以及金吾卫不信任？”

　　皇后瞥了一眼素卿卿，仍旧没说话。

　　琴瑟又道，“素将军误会了，皇后娘娘也是以防万一罢了，并无不信任之说。”

　　娴妃从宫女被处决之事回过神来，闻言，冷笑一声，“琴瑟姑娘果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解语花，皇后娘娘还未开口，你就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了，臣妾佩服……”她从宫女身后站出来，伸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只是不知，今日皇后娘娘此番带人硬闯月华宫，如今却是，连亲口解释一下都不肯，是瞧不起臣妾，还是瞧不起素将军？”

　　皇后动了动嘴唇，笑道，“妹妹这话说的，本宫也是一片好心，怕你不慎被刺客伤了，你如今领着这满宫的宫人拦着本宫，莫不是做贼心虚？”

　　“说到这……”素卿卿接话道，“下官想问一问皇后娘娘，是月华宫哪位宫人给娘娘报的信？”

　　皇后一时语咽，略有些慌乱的回头看了一眼琴瑟，琴瑟忙道，“是娴妃娘娘宫里一个洒扫的婢女，喜鹊。”

　　“喜鹊何在？”

　　良久，走廊尽头一个婢女颤颤巍巍的走出来，没走两步，就跪倒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喜鹊拜见皇后娘娘，娴妃娘娘。”

　　素卿卿盯着她的背影，“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月华宫里的人，知晓宫里有刺客藏身，为何不禀报娴妃娘娘，却跑到皇后娘娘哪里去？”

　　喜鹊抖得更甚，断断续续说不清楚话，“奴婢……奴婢……”

　　素卿卿勾了勾嘴角，“此女包藏祸心，拿下。”

　　两个金吾卫二话不说，一左一右抓住那喜鹊的胳膊，喜鹊慌了，口不择言道，“皇后娘娘……不，娴妃娘娘饶命……”

　　娴妃没出声，但眼中嘲讽的光芒愈盛。

　　皇后看了，袖口中的拳头握得越紧，这时素卿卿转头与她道，“日后还请皇后娘娘千万不要听信这等小人之言，做出一些越矩之事，金吾卫再不济，抓拿刺客这种事，还是做得好的。”

　　“啪”

　　“本宫轮不到你教训！”

　　在场的人具是一愣，呆呆的望着素卿卿脸上逐渐清晰的掌印。

　　符垣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正欲说着什么，身后忽然传来细细尖尖的传报，“陛下驾到……”

　　冲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住，符垣握紧拳头，只听得明帝朗声道，“皇后好大的脾气！”

　　随后便是众人行礼，素卿卿火辣辣的左脸被冰冷的雨水一浇，慢慢凉了下来。

　　明帝站在雨中，宫人撑着大伞，倒也未沾湿衣角。

　　扫了一眼周遭乱糟糟伏了一地的人，明帝的目光在素卿卿冷淡的脸上停了停，未发一语。

　　皇后的怒气生生折止，忙解释道，“陛下，臣妾只是担心真有刺客伤了娴妃妹妹，所以……”

　　“皇后何时开始关心起宫防了？”

　　明帝打断了她的话，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皇后一慌，“臣妾……”

　　这一刻，皇后突然想起已故的太后，她的姨母，当年她初登上凤位之时，曾对她说，皇后乃六宫之主，六宫嫔妾，皆可束而，但除却六宫，但凡一点，都不可逾越，否则皆脱不了乱政之嫌。

　　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突然便被扣上了这么一顶帽子，被她的丈夫，当今的天子。

　　“臣妾……关心则乱罢了……”皇后弱弱道，方才眼中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时间消失不见，有一股灰色的情绪慢慢漫上来。

　　“哼……”明帝冷笑了一声，“朕竟不知皇后待娴妃如此姊妹情重，一句关心则乱……就可以掌掴朕的三品大臣吗？”

　　“臣妾……”

　　“你从来性情乖张，当了皇后以后也自知收敛，朕以后你是真心改过，却不想只是表面功夫！”

　　明帝怒极，额上青筋都一根根爆了出来，周大监忙扶着明帝，低声劝慰，“陛下息怒、息怒……”

　　皇后脸色苍白，下跪请罚，“臣妾思虑不周，行事鲁莽，请陛下降罪。”

　　娴妃本想在旁边看戏便是，身旁的婢女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袖，她回头与那婢女对视了一眼，悠悠跪下。

　　“皇后娘娘也是为了臣妾好，是臣妾不懂事，与皇后娘娘起了冲突，臣妾也请陛下降罪。”

　　看着为自己生儿育女相伴多年的妻妾在自己面前求罪，明帝两日来周转不歇的脑子突然有些疲惫，前朝风波不断，后宫里还有这许许多多杂事，件件桩桩搅得心烦。

　　明帝沉默了一刻，素卿卿清晰听到了他轻轻叹息了一声，“此事朕不多计较，别有下次。皇后，回凤仪宫禁足半月，娴妃，抄写宫规百遍。”

　　“臣妾遵旨。”

　　“臣妾，遵旨。”

　　明帝转身欲走，突然瞥到角落里躺着的那具尸体，即便已经断气，手却还紧紧的拽着那绿枝的衣裳，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似得，轻飘飘的下旨，“今日参与打斗的宫人，全部送到浣衣局。既然这么有力气，都别埋没了。”

　　随着明帝离去，皇后也起身走了，娴妃盯着死去那宫女，又望向素卿卿，但对方行礼后转身便吩咐金吾卫将喜鹊送去邢部，然后领着其余金吾卫便走了。

　　走出月华宫老远，金吾卫盔甲下的衣裳也早已湿透，几百人如落汤鸡一般，却直直的立在细雨中。

　　“二队归点值守，一队换衣裳，一刻钟后轮换。”

　　两队一握佩剑，应声，“是。”
　　脚步声四散而去，素卿卿也抬步往前，符垣走到素卿卿身旁，看了看她的左脸，想问她疼不疼，却只叹了口气，“你也先去换衣裳吧。”

　　素卿卿没回头，“没事，等这群崽子先换。”

　　符垣活了三十四年，遇见素卿卿以后才知天下女子，不尽皆只会深居闺中，相夫教子，女子亦可独当一面，柔可面面俱到兼顾各方，刚可挥剑斩首不留情面。

　　慢慢落后于素卿卿，符垣望着她的背影默默不言，不知道谁才能配得上这般女子？

　　宫中一众宫人皆被送去了浣衣局，月华宫里一时间静得很，竟觉得雨声听起来都空灵了许多。

　　娴妃慢慢走进寝室，“这素卿卿，不看僧面看佛面，竟一剑将婉儿杀了。”

　　婢女小心翼翼的扶着娴妃，“娘娘，今日那般情况下，素将军要震住场面，自然要出手……婉儿平日里就有些拎不清，今日丢了命也是她的命数，娘娘不必难过。”

　　也是，毕竟经过素卿卿这么一压，皇帝对皇后的怒火烧得更旺了……瞧瞧今日陛下的脸铁青的模样，怕是一时半刻也消不下去火。

　　娴妃笑了笑，赞许道，“今日多亏你机灵提醒本宫请罪服软，不然陛下的火还将烧到我这呢……”

　　婢女亦是笑道，“是娘娘聪颖，奴婢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