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57、第 57 章

　　脚步声响起，假山后露出一个纤细的人影，借着远处灯光，勉强能瞧出面容，那人瞧着素卿卿二人一笑，“你们跑得这般远，害我好找。”
　　突然出现的女子让昭华陡然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
　　但素卿卿却摁了摁她的肩膀，“那边如何了？”
　　林惜笑望着昭华，“郡主将阿卿你就这般堂而皇之的拉走，平庆宫那位可是又急又气，让宫人们四处找你们呢。”
　　“不过我让人支开他们了，咱们再等一会儿……百里……世子便会来接咱们出宫。”
　　她安抚的笑着，提到百里临川时，顿了顿，极速转了称呼。
　　昭华这番才知林惜是友，吁了一口气，“多谢，可吓死我了。”
　　“不必客气。”
　　素卿卿点了点头，没有客套。她与林惜如同一人，早已不再意那些。
　　三人又在寂静漆黑的御花园里等了片刻，却隐约听闻小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愈来愈近，无法，三人只得仓促离开假山后头，往御花园更深处走，只期望收到消息的百里临川能找着她们。
　　昭华对宫中熟悉，领着素卿卿与林惜顺着荷池边一直走，突然身后有股力量重重一拽，昭华猛的往后踉跄了几步，还没惊叫出口，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巴。
　　素卿卿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昭华缓过劲来，只得点头。
　　“怎么了？”
　　素卿卿不语，指了指前头。
　　荷池旁栽了几株海棠，已有好几十年光景，那海棠树长得高大茂盛，有两人高，一到春日，海棠花缀满枝头，艳丽婀娜。陛下喜欢这，春日，夏日，秋日，冬日，他总要在亭里坐坐，或看看书，或喂池里的锦鲤。宫人在别处找不着他了，便知晓他定然在此处。
　　陛下为何对此处情有独钟，昭华以前不懂，现在却似是懂了。
　　亭中的人还在说着话，隔得太远，听得并不清楚，隐约是听见几句“如今我已为人妇为人母……请陛下自重……”
　　素卿卿与林惜面面相觑，俱是难以置信。
　　那妇人妆容精致，仪态大方，是不能再熟悉的人了。
　　婢女宫人远远的站在另一旁守侯，亭中只有一盏宫灯在散着光亮，妇人哽咽，施礼拜别，“你我走出半生，往事再难回首，只盼君体安康，福寿绵长……”
　　斑白了两鬓的君王伸手拉她，只抓住了她的一角衣袖，“阿云……”
　　但那个人没有回头，缓缓扯回了自己的袖子，快步走出了凉亭。
　　夜色沉沉，谁也看不清她脸上滂沱的泪水，也看不清他眼中的伤情。
　　素卿卿淡声，“赶紧离开这。”
　　昭华胡乱点头，心不在焉的跟着素卿卿与林惜后头走着，只觉着倒霉透了，她并不想知道那么多秘密，可秘密如长腿了般往她跟前跑。
　　现下，百里世子也当是往御花园里找她们了，可别让他知道她们知晓了他娘与陛下的旧情才是，她不想被灭口……
　　正这样想着，前头素卿卿与林惜却先后停了脚步，昭华差点撞上了素卿卿。
　　素卿卿长得高挑，昭华惭愧，现今只长到她肩膀那般高，站在她后边，基本瞧不见前方。
　　昭华歪了歪头去看，只看到前方树木后两个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看着凉亭的方向。
　　三人心里齐齐咯噔了一下。
　　树后一人先看到了她们，走了过来，也不管别人，只问素卿卿道，“没事吧？”
　　看到那熟悉的面容，素卿卿一直绷着的脊背终于在这一刻松了下来，只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了，眼眶微微红了一圈。
　　昭华见素卿卿不吭声，忙道，“没事没事，本郡主到的及时，她还未喝酒。”
　　这位大宣左相郑重无比的朝她行了个礼，比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要真挚，“多谢郡主搭救之恩！”
　　他这般认真，昭华倒有些惶恐了，“相爷不必客气，素卿卿也帮过我多次，我也该帮她的……”
　　树下的人一直僵立在暗处，尤望着远处凉亭，脊背挺得直直的，看不清神情。
　　林惜也定定站在原处看着那人，神情亦是不清。

　　曲终，春华盛宴至此为结，众人散尽，只留满地狼藉，宫人默声逡巡，不多时又是一派祥和大方模样。
　　成王喝多了几杯，在马车上昏昏欲睡，车突然停了下来，侍从从帘后探出一张脸，想叫醒他，又有些退却。
　　“何事？”
　　车里的人揉了揉额角，颇为不耐。
　　侍从忙低下头，“殿下，左相大人请您下车一叙。”
　　成王睁开眼，默了一会儿，终是起身下了马。
　　街边灯火阑珊，深巷中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路边草丛里虫鸣不绝，白衣人负手立在桥上，望着许京城里默默无声的河流。
　　“左相在看什么？”
　　成王低头往桥底看了一眼，云遮半月，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阮思存缓缓回身朝他行了一礼，“回殿下，我在看人心。”
　　“人心？”
　　“是，人心。”阮思存定定的望着他，“殿下可有什么特别在乎，倾尽一切也要守护的人？”
　　成王心沉了沉，阮思存此番来寻他，他早有所料，却又希望他不会来。
　　今夜的左相，脸上再没有往常的温煦笑意，嘴角绷得紧紧的，眼中冰凉一片。
　　成王偏头一笑，故作轻松，“没有。”
　　“那很可惜。”阮思存也笑了一笑，但那笑转瞬即逝，恍若错觉，“殿下，我若说，素卿卿便是我那最在意的人，殿下会如何想？”
　　“哦？”
　　“当年我曾对殿下说过，殿下与我乃同道中人，殿下所想是我所想，殿下为之谋划的，亦是我所谋划，我愿与殿下站在一起……转眼，六七年的时光都这样过去了。”
　　阮思存的手在长袖中紧了又紧，“我待殿下如初，殿下待我何如？”
　　成王回望他，眼中诚恳万分，“自是如卿。”
　　“甚好。既如此，我便给殿下一个许诺，素卿卿与我一条心，绝不会坏了大计。还请殿下答应我，此后再不对素卿卿动手。”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抚过水面，略过树梢吹了过来，将阮思存身后的墨发带了起来。成王仔细看了他一眼，他那好看的容颜较几年前几无变化，再仔细看，又好似有些不同。
　　成王沉声，“好，左相所求本王无一不应。”
　　阮思存退了两步深深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相府车驾走远，成王仍站在桥上，眸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