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柰》昭二十

5、第 5 章

　　素卿卿的府邸在东市，离皇宫有些距离，平常当值完回府，大多都骑马，今日也不例外。一出宫门，素卿卿一人一骑就往城东去了。

　　素卿卿幼时许京还有宵禁，夜晚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这些年，因着皇帝发行商贸的新政，宵禁除了，夜市便逐渐繁盛了起来，商贾遍地，人声连夜不绝。

　　这才初初入了夜，便有商家在云锦湖边街市架起了摊子，食物的香气从街头飘到巷尾。

　　“老板，来一碗混沌。”

　　小贩方洗尽瓢盆，就见一个身着甲胄的女子牵着马在摊前站定叫食，瞧那衣着架势，必不是普通人，一开摊，便是个大人物，小贩心里偷偷乐了乐，忙笑道，“锅还未烧热，劳烦客官多等片刻。”

　　那女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只一人把马绑在湖边柳树上，便在旁边坐下，不曾发一言语。

　　席间渐渐落下几人，各自叫了饭食，隔壁卖面的、卖糖水的，也渐渐有了生意，夜市慢慢闹腾起来。

　　素卿卿眼前一黯，有人一撩衣袍在旁边坐下，“打扰了，在下可否坐在此处？”

　　素卿卿抬手呡了一口水，“你自己坐下了。”

　　来人丝毫也不见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水，看了素卿卿一眼，笑道，“素将军行踪神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在下等了数日，才终于见将军一面，激动难抑，忽然现身唐突，还望将军见谅。”

　　素卿卿没搭理他，那人笑了笑，喝了水，才搓着衣袖慢慢悠悠的说道，“有人让在下问将军，今年稷学的葚果长得尤其好，将军何时回去看一看？”

　　素卿卿心里百转千回，终于认真的看了那人的脸，模模糊糊的，想起来确实见过这么个人。

　　“你是百里临川身边那个……”

　　若说认真的，她又实在想不起来名字了。

　　“李修平。”李修平放下老旧得发白的青瓷茶杯，身子微微往前顷了一些，以便素卿卿能看得清他的脸。

　　素卿卿总算想起这样一个人了，那些年在云州稷学，李修平总跟在百里临川身边，腰杆挺得直直的，浑身透着一股文人的气息，让人难以忽视。

　　这个人必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人，此刻，在许京，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后，这个人来找她，并且声称一直要见她。

　　“哦。”素卿卿慢吞吞的挪开目光，“我记得你了。”

　　“你不在云州，来许京找我做什么？”

　　素卿卿反应冷淡，李修平早便料到，她那样的人，向来都不曾将别人放在眼里，以前是，现在亦是。

　　只是那周身的气势，却是比当初更孤冷了许多，他在旁边坐着，都感觉周遭气息冷寂无比。

　　李修平想着，低低笑了两声，“世子早前承云先生之请，回稷学给师弟们授一堂课，与云先生路过后院之时，看到满园桑葚缀满枝头，尽是丰收之色，聊起当年一众同窗在稷学求学，个个对这葚果饥馋，又忆起将军最喜爱吃葚果，如今离开云州许多年，想必许久未食，于是派在下前来见将军一面，一方面是想知道将军近况，一方面，也想请将军回云州与世子、云先生见一见。”

　　素卿卿不喜欢吃桑葚，酸酸的，吃着又没什么饱感。当初她天天盯着，只是因为阮思存喜欢吃而已。

　　大家都不知道，只当是她喜欢。可天天陪她摘桑葚的林惜知道，林惜对百里临川毫无保留，所以百里临川大约也是知道的。

　　“一方水土一方人，我毕竟生长在许京，当初也许喜欢吃南方的某样东西，但也只是一时新奇而已。”素卿卿不动声色，却是往远些坐了去，“老师前几日方来书信让我好好护卫陛下平安，饶是我再想念老师，也得遵老师之命。”

　　街上人影攒动，云锦湖两岸灯笼已点起，满目繁华之色。

　　素卿卿望着他，“你回去吧，远行太久，上位者当忧心了。”

　　四目对视，素卿卿目光如炬，李修平也豪不退让，隐隐生出了紧迫之感。
　　小贩恰时将混沌送了过来，热腾腾的水汽一时间横隔在二人中间，阻断了二人对视的视线。

　　李修平率先移开视线，“将军至忠至诚，修平佩服。”

　　“不敢当。”

　　桌前一时间无话，素卿卿低头吃起了混沌。

　　她先是舀起白润润的一颗，放到嘴边吹了吹，用嘴唇碰了碰，觉得凉了，才送到嘴里，慢慢的嚼起来。

　　和当年一样，她吃东西的样子，和寻常人家小姐一样斯文，秀气，很难让人记得她是大宣烈炎将军的女儿，是手握刀剑杀伐果断的金吾卫将军。

　　李修平并不饿，可看着她吃东西的样子，竟也生出了饿感，顺手便也叫了一份混沌。

　　“将军这些年，过得好么？”

　　素卿卿吞下几个混沌，胃里绞裂的疼痛终于被暖和的食物覆盖，她的脸色也悄悄缓了缓，“无所谓好与不好。”
　　大仇未报，好与不好，确实没有分别……

　　“这些年，将军心里，难道从未动摇？”李修平紧盯着她，“淮安的侯爷猖狂日久，近几年更是动作连连，圣上见了，也未置一词，如此下去，将军何时能手刃仇敌？”

　　“好了！”素卿卿抬头看他，她突然冷下来的目光把小贩吓得一抖，硬着头皮上去送了混沌，便只赶忙走开来。
　　“当心祸从口出。”

　　素卿卿轻轻说了一声，便低头继续吃混沌，心里纷乱不安。

　　李修平却是心中一喜，倒是不再咄咄逼人，沉默片刻，李修平终是掠了掠长袖，漫不经心道，“修平多言了，只是修平觉得遗憾，世事纷繁，当年将军那般意气风发的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李修平起身，整了整衣衫，轻叹，“世子让修平转告将军，无论将军有任何需要，只要将军开口，世子愿赴汤蹈火。”

　　李修平那个烦人的家伙头也不回的走了，一时间便消失在热闹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流灯盏，将许京在腐败中的繁华上演到极致。

　　有小乞丐走到素卿卿桌前，眼巴巴的看着李修平点的那一碗混沌。

　　素卿卿头也不抬的端起来给他，小乞丐愣了一会儿，将那碗混沌端走，一时间也没了影子。

　　将汤底喝完，素卿卿摸了剑，付钱，也起身牵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