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簪》语秋

12、汤汤白河

　　王秋翎惦记着母亲生病，下了学堂便向家中飞奔。
　　“娘我回来了！”王秋翎一边喊一边推开母亲的房门。咦？娘没在屋里！那怎么也没听见娘在别处答应？也许娘去买东西了。娘真是的，生病着怎么还出去啊！王秋翎心里嘀咕着，转身去往自己房间，在低头转身的那一霎那，突然有个东西刺了他的眼。
　　娘的簪子！娘的簪子怎么会扔在地上？那是爹的遗物，娘非常爱惜，从不离身天天戴着，即使晚上睡觉也放在枕边，怎么会扔在地上？王秋翎的心中突然莫名地害怕起来。

　　王秋翎紧紧攥着簪子在母亲的房子里转了一圈，回到自己房间，立刻便看到桌上的留言。
　　“翎儿，当你看见这些话的时候，娘已经走了。只有白河之水才能洗清娘身上的脏污，娘才能干干净净地去见你爹。翎儿，娘对不起你，没照顾好你。娘走了以后，张叔叔一定会收留你，你要好好听张叔叔的话，将来你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张叔叔一家。”

　　王秋翎呆呆地望着白纸上的黑字，心中一团迷乱。娘走了？娘去哪里？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娘不要我了？娘不要我了吗？
　　“娘～～娘～～”王秋翎从屋里跑出来，跑到院子门口，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娘，又不敢跑远，怕娘待会回来找不到自己担心，便站在门口一边大哭一边大喊。早春二月，寒风料峭，这哭喊声显得分外凄厉。只是这里实在太偏僻，许久都没有人来看看这家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张风第一耳听见风中传来孩子的哭声时，心里咯噔一下。这附近的人家很少，张风心里产生不祥之感，使劲打了马一鞭子，向王柳氏家疾驰而去。
　　“翎儿！”张风看到站在门外哭泣的王秋翎，从马上飞身下来将他抱在怀中，紧张地问：“出什么事情了！”
　　王秋翎哭喊得几乎失音，沙哑着嗓子说：“娘不见了！”说着把王柳氏的留言递给张风。

　　张风快速看了一遍，心中一紧。略作思索后张风对贴身小厮说：“你先把翎儿送到府中，然后去找高捕快，让他带些人来帮着找人，我去白河边看看。”
　　王秋翎不肯走，紧紧拽着张风的手说：“张叔叔，我要跟你一起去找娘。”
　　张风柔声劝说：“乖翎儿，叔叔找几个帮手一起去找。你太小，帮不上忙，还要分心照顾你。你回去安心等好吗？翎儿最知道轻重最懂事了。”
　　王秋翎在同龄的小孩子中，的确算是非常懂事非常聪明的孩子，他不再坚持，乖乖地跟张家小厮走了。

　　张风望着王秋翎小小的身影，难过地叹了口气。看王柳氏留言，应是有托孤之意。她料定自己不放心她，今天必然还会来看她。留言的笔迹已经干透，起码写在几个时辰之前，那么，她也许～～已经发生不测了。但愿她能突然想通改变主意，不要轻寻短见。

　　待张风来到白河畔，早已夜色深沉。白河水在黑暗中静静地流淌着，张风没有出声呼唤王柳氏，只是牵着马沉默地站在河边。
　　过了一段时间，听见有人马的声音，张风回头看见几只火把，高捕快来了。
　　“张将军。”高捕快跳下马施礼。“出什么事了？”
　　张风将王柳氏的遗书递与他。
　　高捕快看完后问：“您怀疑她跳河自尽？”
　　张风并不答话，只是说：“翎儿真可怜，他爹的尸骨留在异国战场，她娘又～～高捕快，你一定要找到他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高捕快看着漆黑的河水说：“如果真的跳河，此刻怕已不知冲到下流何处，又是夜间，只怕难寻。”
　　“王亮也是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必须找到她！”张风像是在战场上下军令一般口气。
　　高捕快弯腰施礼，大声说到：“是！”

　　高捕快向属下分派了命令，又来到张风身边，将赵大豪的老婆报案，自己去查案，发现王柳氏神情紧张的情形细细讲述了一遍。
　　“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张风问。
　　高捕快点点头。
　　张风沉默片刻后对高捕快说：“今夜辛苦你了，我回去看看小翎儿。苦命的孩子！有消息即刻报我。”

　　张风骑着马缓缓而行，心中思绪万千。一个多月前，那个混账赵大豪强暴了她，却被她寻了机会杀掉。当时她一定也想过寻死，但心疼翎儿，只得忍辱偷生。没料到竟然怀上孽种，偏偏又被他知晓。如果那天翎儿不去找他，如果此事不被人发现，她也许会继续活下去。那么，竟然是他间接杀死了她了！如果他平时不对她过于关心，翎儿便不会想着去找他，他也不会去找大夫，不会得知她的秘密。那么她虽然辛苦，总还会活下来。她是那样倔强要强的女子，那样清高有节的女子，却被他的所谓好心逼死了！

　　张风从马上跳下来，脸贴在马脖子，手指无意识地揪着马鬃。那匹马跟他许久，虽然吃痛，但却象知道主人正在痛苦中一般，只是静静地待着，偶尔回头向那深伏的肩头上喷一些温暖的气息。
　　为什么她不肯跟他回府？他会尊重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如果她肯跟他回府，又怎么会出那样的惨事！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他一样会敬她爱她～～
　　等等！张风猛地抬起头，刚才他想到什么了？他爱她？
　　不！他怎么可能爱她！她是王亮的遗孀，他只是因为王亮的缘故而照顾她罢了。

　　张风想起第一次见到柳依依，是在王亮婚后请大家去喝新媳妇茶。当时不仅是他，去的几位弟兄都被震住了，没想到王亮竟然娶到这么美丽的女人！后来他有意让妻子和她交往，这样他见她的机会也能多些。她和王亮夫妻感情很深，于是他对她说，他一定会好好照顾王亮。因此在他的亲兵中，王亮升职最快。他还说会让王亮紧跟在他身边，只要他活着，王亮就会安全。可是他没做到，他活着回来了，王亮却永远留在那里了。

　　依依，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的丈夫；王亮，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的妻子。但是我一定会照顾好翎儿，你们放心，我不敢再说什么承诺，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去照顾翎儿。

　　张风回到府中，王秋翎一直不肯入睡，期待着母亲的消息。
　　张风将王秋翎抱在怀中，不知该怎么对他说，心中又怀着一丝侥幸。在没有找到王柳氏尸身前，并不能确定她一定死了。
　　“张叔叔，找到我娘吗？”王秋翎等了许久，见张风不说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到。

　　张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很多人正在找，一定能找到。翎儿，很晚了，去睡吧。也许明天早上醒来，就有消息了。”
　　“我不睡，我要等找到我娘再睡。”王秋翎固执地说。
　　“翎儿，你娘留言里不是说让你要听我的话，你怎么不听了？你先去睡觉，否则你娘会生气，叔叔也会生气。”

　　王秋翎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张风，眼泪流了下来。“张叔叔，我睡不着，我害怕～～”
　　“别怕！有张叔叔在，张叔叔陪你睡好不好？翎儿乖，翎儿要是不睡觉，生病了，你娘会心疼。翎儿舍得让你娘心疼吗？”
　　王秋翎摇摇头。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从娘的留言和张风的情绪，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但张风并没有说娘生死如何，他便还抱着一线希望。

　　张风去跟妻子说了说情况，到客房陪王秋翎睡觉。进入房间的时候，看见王秋翎双手捧着一枚白色的簪子发怔，小脸上满是眼泪。
　　“翎儿！”张风心疼地抹去王秋翎脸上的泪痕，更多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张叔叔，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娘是不是去找我爹了？为什么呢？我能帮娘做很多事了，我很快就能长大，就能照顾娘不让她再吃苦了。可是为什么娘不肯等了？我知道娘经常偷偷地哭，我也很想哭，可是我不哭，我怕娘会更难过。娘说我又乖又懂事，可是为什么娘不要我了？”

　　张风本来担心王秋翎象一般孩子一样哭着闹着要娘，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是一个八、九岁孩子说的话吗？他什么都懂啊！他大概已经猜到他娘出什么事了。
　　“你娘她～～”张风抱着王秋翎，实在是无言以答。

　　第二日上午，高捕快亲自前来禀告张风，在下游数十里处发现了王柳氏的遗体。由于刚开春，河水较缓，因此比较容易就找到了。不过，溺亡的人模样很恐怖，高捕快建议张风不要让小秋翎看见，干脆不告诉他，就说他娘失踪了。张风想了又想，没有采取高捕快的意见。他感觉王秋翎不是个普通孩子，而且王秋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去对他讲这个残酷的真相，也不是非常难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