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簪》语秋

13、人生选择

　　对于自己亲娘的死讯，王秋翎表现令人惊叹。他虽然眼睛已哭得红肿，但眼神却不迷蒙，也不像普通孩子或傻傻呆呆或恐惧惊惶。他非常听张风的话。张风说他娘因为溺水的缘故不像往日那么好看，让他将娘的美丽永远记在心上，所以别去看躺在那里覆着白布的娘，他便听从了，乖乖地站在张吴氏身边，只是远远望着。张吴氏怕他难过，紧紧握住他的手。等王柳氏的尸身被送走后，张吴氏觉得自己的手指被王秋翎捏得几乎没了知觉。

　　王柳氏的尸身暂时先放置在他们自己的院子。张吴氏一边指派人收拾王秋翎的东西，一边问丈夫：“她的灵堂怎么办？总不能设在咱家吧？”
　　张风皱皱眉：“为何不能？今后翎儿就是咱们的孩子了，他娘也就是咱们的亲人，自然该设在咱家。”
　　站在一旁的王秋翎插口说：“张叔叔、张婶婶，别给我娘设灵堂了，又不会来人祭拜。烦张叔叔给我娘做个牌位即可。”
　　张风叹口气，心想在自家设王柳氏的灵堂本也不妥，翎儿这孩子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翎儿，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张吴氏问。
　　王秋翎摇摇头，用白布裹了父亲的牌位抱在怀里，自己先走出屋子。张风夫妻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一片怜惜。

　　张吴氏的确是好女人，她对王秋翎比对自己的孩子还要尽心尽力。张风的三个孩子，张原、张离、张荣都被父母再三叮嘱过，对王秋翎也是非常友好，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主动先给王秋翎。在这样的环境下，王秋翎的悲伤渐渐淡却。他懂得知恩图报，因此他刻意地在张家人面前表现得快乐满足。久而久之，这快乐满足的感觉便成真了。孩子的感情，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总难深刻持久。

　　外面有传言说王秋翎命硬，克死父亲，然后又克死母亲。张吴氏听到后讲给张风，被张风痛骂了一顿，又在府中传令，谁若是敢传这些无聊的话语，立刻打出府去。
　　刚到张府时，张风给王秋翎专门安排了房间，自己也经常晚上去陪他。后来王秋翎情绪慢慢好起来之后，为了能尽快融入自己的家庭，张风便让王秋翎和张原象亲兄弟俩同住一室。

　　张风家的男孩子有专门的武术老师。每天学堂放学之后，还要上一个时辰的武学，每天早上也要早起练武。王秋翎来到张家后，自然也开始学武。王秋翎聪明有悟性，努力肯吃苦，三年之后，便和张原不相上下了。待十五岁时，张原便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而教他武艺的老师，也换了好几个了。

　　王秋翎无论文武都超越了比自己大两岁的张原，比王秋翎小五岁的张荣最服他，整天跟小跟班一样跟在屁股后面，翎哥哥长翎哥哥短，对自己的亲哥哥反倒不那么亲近。
　　王秋翎心思很细，怕张原心里不乐意，不过也许张原把他真当亲弟弟一般对待，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
　　比王秋翎小三岁的张离也很喜欢和王秋翎一起玩，因为翎哥哥比大哥有耐心更细心。

　　这天王秋翎跑去找张风：“叔叔，圣人十五而志于学。我如今也十五了，我想将来跟叔叔一样做大将军。我现在不想仅仅简单的习武，我想学兵法韬略，希望叔叔能够帮助我达成志向。”

　　张风望着个子已经超过自己肩头的王秋翎。这孩子模样长得酷似他娘，身材魁梧如他爹，却是集合了两人的优点。
　　张风笑着说：“翎儿，你书念得很好，你老师很推崇你，说你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虽然我是武将，但我不赞成你从戎。如今国泰民安，数年没有战事，不容易扬名立功出人头地；可是如果真有战事，又是凶险异常，我绝不能让你去战场赴险。”

　　王秋翎认真地说：“叔叔，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到时谁来保家卫国啊！老师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各国相安无事各自休养生息，但战争隐患却无处不在。翎儿从小就崇拜叔叔，要象叔叔一样征战沙场，做个大英雄。”
　　张风苦笑着摇头：“翎儿，活下来的才能是英雄，叔叔只是运气好。当年跟叔叔一起投笔从戎的一帮同龄人，现在活着的没有几个。英雄不是你想象得那样风光！翎儿，你还是听叔叔的吧，叔叔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今年夏天你就可以拜在黄英子先生门下。

　　黄英子是当代名士大儒，但性子古怪，不肯从政。他的弟子满天下，在各国都是安邦定国之才。如今年纪大了，归于故土，落脚于郑都，为郑国培养了不少能臣贤才。黄英子挑选学生非常挑剔，王秋翎的老师是黄英子的弟子，对王秋翎十分推崇。张风又找了几位有名望的人推举进言，黄英子也暗地里考察了一番，这才同意收王秋翎为弟子。可以说，这个机会非常难得，只要能投在黄英子门下，王秋翎这一生的路途便是一片光明平坦。
　　可偏偏王秋翎要从戎！

　　王秋翎依然坚决地说：“黄英子先生的事情老师也跟我说过了。但是叔叔～～翎儿这一生最崇拜最重要的两个人，翎儿的爹和叔叔，都是武将，因此翎儿也要做武将。翎儿心意已决，求叔叔成全。”
　　这些年王秋翎在张家，除了父母忌日和清明等祭拜节日，绝口不提自己父母。此时张风听到王秋翎提起王亮，再看王秋翎坚决的眼神，心里明白这孩子早就有了想法。子承父业，这里面寄托着他对王亮这么多年的思念啊！
　　看到张风还在犹豫，王秋翎又说：“小时候我娘常给我讲爹爹和叔叔们的英勇事迹，翎儿要做一个象爹爹、象叔叔那样，被母亲尊敬热爱的男人。”
　　张风怔了怔，这孩子，竟然拿她母亲来劝自己！怎么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什么隐意似的。

　　沉吟片刻后，张风说：“翎儿，叔叔曾对天发誓要照顾好你，但是叔叔也知道，你的人生，要靠你自己走，并不是由叔叔一手操持。男孩子都觉得当兵打仗英勇神气，但其中的艰难你不经历便不会知晓。不过，如果你一定坚持，叔叔也支持你，也许我大郑一代名将就要从我张家走出来了！”张风笑了笑，又正色说到：“翎儿，叔叔想说的是，无论你从文，还是从戎，甚至从商，随便你想做什么，叔叔都会支持你。你放心大胆地走你想走的路，做你想做的事，别怕失败，也别怕累怕苦。大不了回到叔叔这里，休息休息再重来。这便是叔叔承诺的照顾你一生。”

　　王秋翎眼睛湿润了。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双手扶着张风的双膝，恳切地说：“叔叔对翎儿的大恩，翎儿会用一生报答，翎儿一定不会让叔叔失望，翎儿一定会让叔叔骄傲。”

　　张风带王秋翎去拜见自己当年的老师商山子。商山子如今居于郑都南部的山中，王秋翎要随他居于山中三年，能学到些什么，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去南山要路过白河，自从母亲跳河自尽，王秋翎再也没来过白河。在白河边，王秋翎给母亲烧了些纸钱，拜了几拜。
　　张风默默地望着白河水。王亮、弟妹，你们的孩子都长这么高了，他很乖，各方面都很优秀，你们安心吧。

　　重回山中，雪樱非常快乐。清新的风，花草树木的灵气，那些熟悉的感觉，让她倍感舒适。这些年雪樱一直在暗示王秋翎从戎，她渴望战场上的血腥。如果王秋翎不能上战场，那么这百年她大概没可能恢复灵力了。以后这枚簪子落到什么境地，还很难说，因此她一定要尽快恢复灵力，尽快脱离本体，而不是这样被动地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什么也不能做。至于到战场上之后，只要她能吸取到足够的灵力，那么她也有能力保护王秋翎，也算对得起可怜的王柳氏。
　　想起那个女人，雪樱心里充满伤感。为什么王柳氏的生命那么短暂而且充满痛苦，她那样活着一生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她事先知道自己的一生会是遭遇那样的痛苦，她会以怎样的姿态活着呢？不过也有生下来就很幸福的人，比如张风的女儿张离。那个丫头就从来没有受过任何苦啊！

　　这些年在张风家，雪樱感受到的是家庭和睦生活富有幸福快乐的人生。雪樱有时想，听说如果修行到一定程度，就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如果将来自己能够告诉人类他们的生活是穷是富是悲是喜，那么人类还会这样努力的生活吗？这或许便是吕仙人说的天机不可泄露吧。吕仙人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但不能说，也不能帮自己。那么，如果自己看到某个人类的未来，是否也不能说，不能帮助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