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35、第三十五章

　　于秋胤闻言一愣，他自己抬起手来在两臂上使劲闻了闻。

　　方才一直被风吹着，于秋胤与柳季谙二人都没有闻见这味道，现在安安静静地站在屋檐下，那股子难以遮掩且极具攻击性的浓郁气味才慢慢地散开来。

　　那是一种充满情|欲的麝香味。

　　陶缨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味道......以前在花巷的情香馆打杂时闻过，大师兄和先生！居然在屋子里......天呐！

　　于秋胤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他“诶诶”两声，看着小陶缨极其复杂的目光，觉得自己做大师兄的脸简直没地方搁了，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那个！先生也在房间里，他能作证！”

　　陶缨感觉有一道雷正正劈在自己头上，还要先生作什么证！不就是我想的那样！

　　于秋胤这话一出，自己也想到了陶缨想的是什么，“不是！跟先生无关，是我自己......诶我也不知道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柳季谙轻“咳”一声，“那是冬楠花的味道。”

　　于秋胤一惊，说是臭味居然是这种吗！？

　　他转过头去一脸正经地说道：“小陶缨，是那棵开着很多红色花的树的味道。不是你大师兄和先生......怎么样。”

　　陶缨一脸狐疑地看着他，然而还是拍了拍于秋胤，什么也没说就进了客栈。

　　于秋胤扭过头去看柳季谙，却发现他把头也别了过去，不知道看着哪里说道：“快把衣服换下来吧。”

　　于秋胤换了一身衣服，确认自己身上没有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后才下了楼。

　　夜已经很深了，楼上的住客见再无事发生，一个个都回了房间睡下。

　　早前陶缨下楼来要枕头时，黄炳看这孩子还饿着肚子，就白给了他一碗皮蛋瘦肉粥，才吃了一口玉朽就来砸门，进了客栈就要把掌柜的拽出去，陶缨虽知道打不过人家，还是站出来拦，一拳打翻陶缨便飞也似的冲了出去，黄炳还在后院砍柴，啥也不知道。

　　回来后，黄炳笑着说要给陶缨烧只鸡吃，陶缨以夜深不宜食油腻为由婉拒了 ，只再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于秋胤下了楼来，玉屹还站在账桌前噼哩吧啦地打着算盘记账，活像个生意人。

　　玉屹见于秋胤下来，笑眯眯地道：“哎哟，于大哥！”

　　于秋胤眼皮一跳。

　　这我可不敢应！

　　黄炳笑道：“实在是谢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玉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今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们挤一间下房的，我和玉屹给你们安排了一间上等单人间和一间上等双人间，您看可行？”

　　于秋胤：“为什么是两间？”

　　黄炳以为于秋胤是觉得他们不舍得给出三间上房，急忙道：“不是的不是的，您看，您和这位柳公子，是一对的嘛，我就想......”

　　你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一对的！？

　　账桌后玉屹一道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于秋胤不用转身都能感觉到从玉屹那边传过来的丝丝冷意，他连忙笑道：“这样很好这样很好！多谢黄大哥！”

　　玉屹笑开来，“于大哥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夜深了，黄炳和玉屹也回了房，陶缨的房间就在于秋胤他们的隔壁，陶缨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和大师兄告别时，看着于秋胤一脸犹豫不决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自认为十分懂事的点了点头，用目光向于秋胤传递了“我懂，我都懂”，随后进了自己的屋子。

　　于秋胤一脸无奈，不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屋里还亮着灯，房门映着柳季谙的影子，看样子像是在看书。

　　黄大哥应该也和柳季谙说了这是一间双人间，他怎么没拒绝呢？是迫于玉前辈的威压吗？还是不愿拂了黄大哥的好意，还是他其实也......

　　于秋胤摇了摇头，推门而入，柳季谙果然就坐在桌前看书。

　　这间房间很大，比之前那件下房要大上许多，连摆设、装饰也要有品位得多，于秋胤寻思着玉屹究竟是做了多久的客栈掌柜，这么会赚钱。

　　他走进屋内，看了一眼两人要睡的床，发现这张床比他想象的要大上许多，睡三个成年男子都绰绰有余，他更衣上了床，尽量往里头躺，说了声“我先睡了”，闷上被子便准备睡觉。

　　他听到老旧纸张相合时的声音，紧接着是烛火被熄灭一瞬间发出的“嘶嘶”声，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盖的被子被人掀起了一个角，床的另一边发出一声轻响，有人躺了下来。

　　于秋胤的心狂跳。

　　这如鼓点般震天响的心跳声在这黑夜里似乎更加清晰，于秋胤怕自己露了馅，深吸了几口气，才生生将那阵窒息感压下去。

　　面上突然一凉，睡在一旁的人突然伸手掀开了他闷在头上的被子，帮他盖好后又把手收了回去，“这样睡对身体不好。”

　　于秋胤的呼吸一窒，他假装被吵醒的样子哼唧了两声，翻了个身对着床内，眼底一片清明。

　　怎么可能睡得着......

　　于秋胤又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顶上的纱帐，看了好一会，又偷偷地侧过头去看柳季谙的侧脸。

　　于秋胤用眼神描着柳季谙的脸，从眉毛到鼻梁，又从鼻梁到嘴唇，目光触及嘴唇，他猛然想起了那日在柳季谙房中，在书案前两人扑在一起的场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鲁邱县葫芦巷口那次初见？

　　不，没那么早。

　　是他从娥荟手中救了自己，是奉天山山门口杏花林中的对视，是他给自己束发，还是两人在花市里喝酒？

　　于秋胤细细想了想，最终确定应是两人相约在奉天镇妙塔下的那一夜。

　　“人们如何从一块石碑与几百年的传闻里感受妙塔中的这一‘妙’字？大概只能是身临其境了吧。”

　　他就站在霍王站过的地方，而我站在了霍王后站过的地方。

　　这是巧合，然而巧合更能让人心生雀跃。

　　在无尽的幻想之中，雀跃给人带来更盲目的期待，一种或许并不存在根据的感情，在满心满意的欢喜中愈加澎湃，最终酿成深情。

　　于秋胤悄悄地往他旁边挪了挪，起伏的被子在中间放进了一些冷气，但两人都没有感觉到什么。

　　他抓起柳季谙铺散在枕头上的一小撮头发，绕在指尖转来又转去，放开来，看见发梢稍稍卷了些，突然觉得要是他满头的发都变成了这幅样子，应该很好笑。

　　想着想着，于秋胤倒真的睡觉了。

　　此刻窗外月色清朗星欲坠，客栈前的一小片树林下漏着月光，疏疏如残雪。

　　于秋胤在这样的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正值新春，满山嫩叶如烟雾缭绕着柳梢泛出新绿，有一少年在一座亭子里来回踱步，他不住地往亭子外望，嘴里念念有词。

　　“你给我的感觉和别人不一样，不不不，不好。”

　　“我想你和一起看雪看雨看月亮，不不不，换一个。”

　　“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嗯......”

　　那少年不管怎么说都不满意，挠了挠头，在亭中的石凳坐下，远远看见有另一白衣少年朝着这边走来，又腾地站起，局促不安地将手背在身后，脸上却又摆出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

　　“阿月！”少年开口喊道，“这呢！”

　　那名叫阿月的白衣少年快步走进亭中，少年忽然开口道：“我喜欢你。”

　　阿月闻言一愣，思索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又开口说了几句话，少年没听清，只看到那张嘴一张又一合，看口型像是抱歉的话。

　　说完，阿月转身欲走，少年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从那半张模糊的侧脸上，他看见这人的额头上，缀着一朵紫色的菖蒲花。

　　少年心下一惊，随即放开阿月，跑出亭子，转头一看，亭子上端的牌匾写着“不应亭”三个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将头伸了出去，在澄江如练的湖面上，少年看到了自己的脸。

　　我是......我自己？

　　于秋胤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努力睁了睁眼，看见窗外似乎才蒙蒙亮，舒了一口气后本想再睡一会，小小地伸个懒腰后却发现自己正抱着柳季谙睡觉，而他的手心里还攥着他的发梢。

　　......

　　这是什么事？！

　　于秋胤悄悄地放开了柳季谙的头发，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睡回原位，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醒了？”

　　于秋胤闻言一愣，他抬头看去，柳季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床边点着一块小小的蜡烛，他的手里还拿着书。

　　看这样子分明就是醒了很久。

　　于秋胤挠了挠头，“啊”了一声，心中又想着，不抱白不抱，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所以觍着脸继续抱着，把头又低了下来，然后哼哼唧唧道：“你怎么这么早醒，再睡一会吧。”

　　柳季谙大概也没想到于秋胤都醒了还不撒手，“我想起了。”

　　于秋胤：“你就坐着看书吧，架着舒服。”

　　抱着舒服。

　　柳季谙没说什么，顺着于秋胤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秋胤自然是再睡不着的，他想着昨晚的那个梦，那是在岚山发生的，告白的少年是自己，那个白衣少年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他的额间也有一朵菖蒲花，那应该就是岚山的弟子。

　　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