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20、第二十章

　　正午，于秋胤快速地用完午饭，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席。

　　寻了间空着的客房，二人潜进房中，于秋胤点起一炷安魂香，在一片烟雾缭绕之中，他的魂魄渐渐离体。

　　入夏以来烙阳山的温度总是很高，干燥的空气贴着人的肌肤，一呼一吸之间全身都冒着一个“热”字。于秋胤刚刚恢复意识，还未睁开眼就被迎面而来的凉意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于秋胤不由得发出一声舒服的□□，“爽！”

　　睁开眼来，入眼是一片朦胧的灰色，于秋胤揉了揉眼睛，环顾了一周，这里似乎是间牢房，同一个房间里还关着几个男人。

　　于秋胤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是一具相当瘦弱的躯体，上身的衣服已经被扒没了，□□的肌肤触着外头潮湿的空气，于秋胤总忍不住打哆嗦。

　　于秋胤略一思索，自己没穿到柳小姐身上，却穿到别人身上去了......他转身走到牢房里另一个男人跟前，问道：“兄弟，咱们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男人睁着眼睛靠着墙坐着，听到于秋胤的话，他慢慢地抬起头，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勉强抬起眼皮去看他。

　　“我说，你别问他了，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

　　于秋胤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此刻正靠着墙根曲腿坐着，整个人黑黢黢的看不清表情，只在亮光处投下了很大一片阴影。

　　那人接着道：“小老弟，你也被吓傻了？”

　　于秋胤眨了眨眼，“不，我刚刚做了个梦，有点懵。咱们被抓进来的吗？”

　　“你看看这间屋子像不像牢房。”

　　“是在哪里被抓的？”

　　“哪里？我是在青山镇。”

　　“我呢？”

　　那男人皱眉道：“我怎么知道。”

　　于秋胤被噎了一下，“那你可见到过穿着岚山派服饰的女子被抓进来？”

　　那人也眨了眨眼睛，重复道了一句“女子”，然后指了指牢房东北方向一间全封闭的房间，道：“应该在里面吧，我昨日夜里听到了女子的哭声，好像都是大姑娘小媳妇，怪可怜的。”

　　于秋胤回头望去，在前头一间较为隐蔽的房间似乎更加严密，房门上上下下便落了三把大锁，于秋胤眯眼一看，每一把都是缚灵锁。

　　于秋胤心下了然，他回头应道：“你不也很可怜？”

　　“我倒是无所谓了，命里的劫数来了，我就算逃掉了这次，还有下一遭呢。”

　　“你倒是看得开。”

　　未了，于秋胤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不知道，我眼睛一睁人就在这里了。怎么？你还想逃出去？小老弟，你这样瘦胳膊瘦腿的，连个小孩儿都能轻易把你绊倒，我说你铁定走不出外头第二道门，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嗯......大兄弟，你对这里知道多少？”

　　“嗯？”

　　“你说外头有第二道门？”

　　“喔，其实我也没见过第二道门，你转过头去，牢房门外是不是有滩水，你再看那面墙，亮着的。这地方顶上有光，照下来的时候，那滩水会反光，光又照到墙上，我就在这墙上看见第二道门的。我寻思着头顶上有个口，不软怎么有光照进来。”

　　于秋胤“噢”的一声，走到牢房边使劲往外看。看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拍了拍那男人的肩膀。“兄弟，这一劫还要不了你的命，等我回来，我救你出去。”

　　那男人听得眉头直皱。

　　这边话音刚落，于秋胤就离了这瘦小男子的身，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周遭仍是热，于秋胤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的內衫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黏黏腻腻的尽是不适感。穿魂的副作用还在，于秋胤感觉自己遇上鬼压床了，明明想起来却动弹不得。

　　他奋力睁开自己的眼睛，从那一寸勉强打开的缝隙里溜进了一抹极其模糊的白色，好像有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于秋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屋里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是松木燃的香，又像是竹子。

　　于秋胤倏地睁开眼，腾地弹了起来。他感觉头晕得厉害，看东西都有些不真切。

　　金凌恒不在屋内，于秋胤下了床，往房门走去。门外有风，于秋胤指尖刚刚触着门框，就感觉到门上那一层薄薄的纸被风撞得直颤。

　　他一把拉开了门，屋内屋外全然是两个季节。

　　外头看起来像是初秋，池塘里有几朵荷花已经显出了枯黄的败象，池边有一棵极高大的梧桐，看长势仍是苍翠葱郁，万丈金光穿过密密的枝叶，最后却只流出了一星半点，洒在树下的一方石桌上。

　　秋风乍起，温凉的风裹携着那股淡雅的香气拂面而来，于秋胤眨了一下眼睛。

　　那方石桌前，突然站了一个人。

　　那人正抬头向上望，嘴唇一开一合的好像在说些什么。半晌，那片翠绿之中才冒出了一个黄白的小脑袋，于秋胤看不太清，似乎是一只幼鸟。

　　于秋胤的心急剧跳动起来，有个名字在他的喉间打转，他迈开腿走进秋风里，想把那个名字喊出去，想去看那人的脸。

　　他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话。

　　“请多指教！”

　　“在下于秋胤！”

　　“哇你是怎么长的这么好看的？”

　　“冬天来时去捉鸟吧，就在雪地上捉，用篮子。”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

　　“你有小名！叫什么呀？”

　　“当然！再温柔的月色都不及你好。”

　　于秋胤心头大震，他跑上前去抓那人的衣袖，一瞬间梧桐黄尽，残叶飘落满地，冬风乍起，席卷寒雪飒飒而过，春花夏雨秋风冬雪，在于秋胤眼前如一束银光急速闪过。

　　“我最喜欢你。”

　　于秋胤腾地坐起，他看着床边一脸焦急的金凌恒，又看了看房内熟悉的摆设，一颗心跳得极快。

　　他下了床，一把打开紧闭的房门，午后日头正烈，热浪随着夏风一下一下拍在于秋胤的脸上，拍得他的脸开始发红。

　　于秋胤靠在门上，看着屋前一排矮矮的小树发呆。

　　他想起了一个名字。

　　阿月。

　　于秋胤压下心中的激荡，转过身来，道：“别担心，人应该还活着。”

　　金凌恒：“那她在哪儿？”

　　于秋胤：“这个我不太确定，我穿过去的身体不是柳小姐的，但她应该也在那里。那地方很潮湿，像是在一个山洞里。”

　　“在山洞里的牢房么？”

　　“嗯，洞里还有会发光的石壁。”

　　“发光的石壁？”金凌恒略一沉思，“听起来像是在海底。”

　　于秋胤闻言一愣，“怎么不像在雪翁阕北？”

　　“我也觉得是在海底。”

　　身后传来另外一个声音，这是一副十分娇媚的女声，二人回头一看，屋外不远处一口水缸里，有一个小姑娘正扒在缸边看他们。

　　金凌恒：“这？”

　　于秋胤挑眉笑道：“你是娥荟？你怎么变小了？”

　　娥荟扬起脸，“好没礼数，论年纪你该叫我一声姐姐。你们烙阳山这般热，我都要变成蒸蚌了，变出人形也是需要灵力的，我当然要省着点用。”

　　说完，娥荟将脸撇到一边，随后突然秀眉一挑，揶揄道：“怎么？你想看我变成女人的身体泡在水里？”

　　于秋胤笑道：“娥荟姐姐，我还小，就算了吧。你方才说，你也觉得是在海底？”

　　娥荟：“没错，发光的石壁是那片海底里特有的。”

　　于秋胤：“哪片海底？”

　　娥荟笑道：“你带我去见先前那位弹琴的公子，我便告诉你。”

　　于秋胤道：“我猜是沧海。”

　　“你猜对了也没用，沧海这般大，你就算找上一个月都找不着。”

　　于秋胤：“行，我带你去找他。”

　　午后琳琅于氏的弟子不上课，烙阳山奉行“修行靠个人”的理念，同时也很重视劳逸结合。于秋胤偷偷下了山，没惊动一个人。

　　三人没去岚山，广陵柳氏现在正为此事到处奔波，此刻大概也不在山上，于秋胤打算先去岚山山脚下出了事的青山镇碰碰运气。

　　青山镇靠海，即使现下正值炎暑，吹在青山镇小道上的风依旧是凉爽宜人。街上很热闹，杂货铺一事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小贩的吆喝声仍旧响亮，包子铺里屉笼腾腾地冒着热气，酒肆小二一把掀开店口摆成一排的酒坛上的红布，那醇厚的酒香便卷着路旁两侧的茉莉花香，优哉游哉地送到路人鼻前。

　　一片祥和。

　　于秋胤沿路问人，广陵柳氏的弟子似乎没穿派里统一的服饰，许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骚动，都着了自己的衣裳，于秋胤换了一个问题，“大娘，您见过一个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吗？很白，高高的，特别好看。”

　　被问话的大娘一听，脸上的褶子仿佛都要笑开了，“见过！见过！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孩子，半点不输广陵柳氏的二弟子，虽然我也没见过那边那个，但是我看就输不了，我家那小女儿，羞得脸都红透了，你不知道，隔壁裁衣店的大姑娘都跑出来瞧他，我要是年轻个几十岁，我也能红了脸。”

　　于秋胤点了点头，想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见对面的大娘接着说道，“他本来是在对面那家酒肆问的，我当时就坐在这，心里想他会不会过来，不曾想他果真过来了！我急忙就把我家小女儿叫了出来，谁知道这孩子太害羞了，只会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瞧都不敢正眼瞧他，只好我来说，唉，这里说不定折了一段姻缘。”

　　于秋胤闻言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