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旧曾谙》看山就山

16、第十六章

　　于秋胤将手里的碗打了个转，笑道：“我知道，不然我干嘛要这么多酒？”

　　“琳琅酒是酒，不过，你可知这奉天镇的花酒是什么酒？”

　　柳季谙抿了一口茶，抬眼回道：“不知道。”

　　“花酒虽名为酒，可它却不是酒。琳琅酒入口是甘润的，待到酒入喉，你就会感觉喉头有些烧，因为酒是辣的。但是花酒不是，它只有甜味，不管你怎么喝，它都只是甜甜的。”

　　“那它们为什么还叫酒？”

　　“可能第一个酿出花酒的人名字中有个酒字？或是这是与酒同宗的？哎呀，有酒字不代表它是酒嘛，你看公婆饼里可是有公婆？”

　　“强词夺理。”

　　“哪是强词夺理呢？那不然你试试，它是不是甜的？而且怎么喝都不会醉？”

　　柳季谙迟疑地看着眼前的碗，碗里的酒是淡粉色，看一旁的酒坛子，里头应该盛的是桃花醉。

　　这酒是热的，隔着那缕缕袅袅的云雾，柳季谙能看见于秋胤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那眼底清清明明的，让人一眼就看穿了里头装的小心思。

　　柳季谙还看到了那点亮光里的自己。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躲过那双明眸，抬手拿起桃花醉，小小地抿了一口。

　　是甜的，很好喝。

　　像是甜腻的桃花蜜与清甜的香桃相混在了一起，除了甜还是甜，这种好喝的想法是意料之外的，柳季谙并不喜甜，他自身并没有钟爱的口味，无偏爱也不挑食，自小有什么吃什么，像这种好喝的念头还是头一回生出来。

　　柳季谙又喝了半碗，安安静静的像是在努力品出方才敷衍随意之下没能品出的其他味道。

　　只是这味道还是甜的，但是这种味道的确让人很舒服，它不像糖画豆蕊一般让人生腻，桃花醉是自成一派的，能给人一种别具一格的让人喜爱的舒适愉悦。

　　柳季谙自己把手里这碗桃花醉喝完了。

　　于秋胤本只想试他一试，不曾想柳季谙隐隐有些上了瘾的样子，他又给他倒了一碗青梅酒，略带期望的递了过去。

　　柳季谙伸手便接了过来，于秋胤觉得柳季谙简直换了个人，如若不然他为何这般配合自己？

　　这一碗过去就是一口闷。

　　青梅酒味酸，许是加了不少糖，这里头还掺着很大的甜味，柳季谙皱了皱眉头，似是很不满意，他从桌上拿过一只碗，倒上了一碗桃花醉，张口便灌了下去。

　　他放下那只碗，又对于秋胤道：“试试别的。”

　　于秋胤心中想柳季谙定是醉了，然而柳季谙的脸还是白白润润的，看不出一点喝了酒的样子，许是喝得热气上了头，他的衣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挽上来了一些，于秋胤平生头一回见着了柳季谙手腕以上的肌肤，只是这点他便感觉自己收获颇丰。

　　酒肆里的人并不见少，街头戏台子三班戏班子轮唱，直直唱到天明，到了这个时候，第一出戏才堪堪唱完，散了一波上了年岁熬不住的黄发，花街上还奔着一群精神抖擞的垂髫，更别说酒肆里坐着的爱喝酒的爷们。

　　于秋胤自己只喝了两杯琳琅酒，柳季谙已经把所有的花酒都吃过一碗，还喝完了整坛的桃花醉，可偏生对面那人还是一副安定的闲适模样，唯一变了的，也只有眉间的冷峻淡得很难看清了。

　　柳季谙晃了晃手里的空酒坛，道：“没了。”

　　于秋胤知道他说的是桃花醉。

　　他觉得自己完全猜错了，原来不是不能喝酒，而是柳季谙根本就是一个酒桶子！惆怅归惆怅，于秋胤还是得去叫酒。

　　他向小二要了一坛桃花醉，还要了一坛传闻在奉天镇这一酒镇上最烈最少人喝的酒，满脸笑意地坐了回去。

　　消去这点坏心思是不可能，能骗的还得骗。

　　于秋胤乐道：“这是你要的，这一坛，是店家说咱们买的多，白送的。”

　　柳季谙道：“这个叫什么？”

　　“和醇。”

　　“和醇？”

　　“和醇。”

　　是不是叫和醇于秋胤其实并不知道，方才拿得急，忘了问这酒的名字，不过大抵烈酒也不会是这种和善纯良的名字。

　　于秋胤给柳季谙倒了一碗所谓的和醇，看着柳季谙端起碗来又是准备一个一口闷，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些不忍，抬手按住了他的胳膊，轻声道：“要不还是别喝了。”

　　柳季谙看着于秋胤的手，目光又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移，触着他的脸时，忽而冁然一笑，平日在淡若无世之中隐藏得极好的那点风流韵味一时间都跑了出来，恍恍若朗月入怀。

　　于秋胤手忙脚乱地收回自己的手，拿起酒坛子就灌下去，一口烈酒入喉呛个要死，不知道是心跳得太厉害还是咳嗽咳的，于秋胤的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别......别喝，这不是花酒，是真的酒.....”

　　“花酒也是真的酒。”

　　于秋胤闻言一愣，“你知道为什么还喝？”

　　对面那人不应，只一手撑着脑袋，一双眼不住地往于秋胤脸上看，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因为好喝。”

　　于秋胤被看得莫名心虚，就好像桌上摆的不是一坛坛酒，而是自己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

　　柳季谙拿起自己的酒碗，还没喝下去，手里的东西便被于秋胤一把抢下。

　　“这酒太烈了你喝不得。”

　　柳季谙道：“无碍。”

　　“无碍个头，你看不见我脸红啊，喝了会变红脸的。”

　　“好看。”

　　于秋胤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红脸好看，还是红的脸都好看，只说道：“哈？原来你喜欢红脸吗？那也不能让你喝，突然喝这么烈的酒伤身。”

　　“你也喝了。”

　　“我喝多少年了你学我，不准就是不准。”

　　这话刚完，柳季谙的脸上就写满了委屈和不高兴，他一手按住桌子，站起身来便要去夺于秋胤手里那只碗，于秋胤一惊，现在居然还开始抢酒了，这还得了。

　　他单手将碗回旋至内腕，又倏地松手，柳季谙见势伸手要接，又被于秋胤横插一手，一掌将碗拍了出去。

　　柳季谙一声不吭，手臂一伸一掌又把碗拍了回来，飞至桌子中央上方正好被于秋胤抓住。

　　酒碗停了个骤然，到了碗沿的酒终是留不住，一溜溜了一大半，尽数洒在了于秋胤手上。

　　于秋胤仰颈一饮，将所剩无几的酒都占为了己有，放下碗时，本想得意地向柳季谙眨眨眼，肚子却突然火烧般的灼热起来，烫了于秋胤个措手不及。

　　于秋胤忍不住弓起了身子，那点灼烧感却没能被困在肚子上，它仿佛顺着全身的经脉一点一点地扩散了出去，所经之处疼痛难耐。

　　于秋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和醇酒过烈，酒劲上头连感官都变得错乱起来。

　　“别喝别喝！”

　　柳季谙不应声，只歪着头看他。

　　于秋胤苦里也要作怪，他努力从脸上挤出一个似喜似悲的假笑，伸手碰了碰柳季谙的脸，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人一把抓住了。

　　“你好烫！”

　　“可不是，所以让你别喝了。”

　　“你这是醉了？”

　　“是啊…”

　　“谁醉了会烫成这幅模样？”

　　于秋胤探过头去，“此乃天赋异禀。”

　　“……”

　　于秋胤：“柳公子酒醒了呀？”

　　于秋胤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公子可否扶一下我呀？”

　　柳季谙左眼一跳，却没说什么，站起身来转过桌角便去扶人。

　　于秋胤几乎是站不住了，他的小腿不住地打着颤，按在桌上的一双手简直要把桌腿按折了去，柳季谙的手刚扶住，于秋胤就像是没骨头一样的软了下来，整个人都瘫在了他的身上。

　　于秋胤感觉手腕处一凉，低头一看，是柳季谙好看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你！”

　　“我怎么啦？”

　　“你脉象紊乱，经络滚烫，体内气息乱窜。”

　　“哦…这样啊…”

　　柳季谙伸手环过于秋胤的腰，扶住他不断滑下去的身子，“你怎这样漠不关心！这是从何时开始的？一直以来你都任由它肆虐吗？于宗主可知此事？”

　　于秋胤抬头去看柳季谙。其实他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他的耳边轰轰作响，周遭的声响似乎被人砸碎了混合杂糅，又被无限放大了，不明分说地直直往于秋胤耳边送。

　　但柳季谙说话的气息在耳边流动，呼在脸颊上温温凉凉的，引得于秋胤的耳垂有点痒，他打了一个哆嗦，像是被掀开门帘时闯进门内的冷风冻的。

　　他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平日里可听不见他说这么多话。

　　于秋胤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二人刚出了酒轩，门帘后倏地探出一只手，穿风破雪径直抓向于秋胤的脖颈。

　　柳季谙面色一沉，他护住于秋胤侧身躲避，那只手虚空一握，手腕旋转后弹出一指，一颗黄豆大的小雪球从那人手中脱出，射向于秋胤的门面，柳季谙袖袍一挥，那颗小雪球便原路飞了回去，穿破门帘后“噗”的一声停了下来。

　　门帘后走出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