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之青云书院》尹意一

36、沙蜃的泡泡

　　楚颜见来灵儿对眉毛如此在意，心下暗悔方才的回答，忙安慰道：“只是高一点点，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高一点低一点都是不一样，差一分一毫也不行！”她孩童般的声音尖利叫道，很是刺耳。

　　楚颜呆愣了半响，来灵儿大概也觉得自己失态了，垂下头轻声道：“对不住。”继而沉默而肃穆地描画着眉毛，仿佛在一枚宝剑上刻画图腾。

　　楚颜对这女孩有些怵，也不去打扰，转身去瞧沙蜃，见沙蜃原本黑色的身子变得通红，像是烫熟了，楚颜见情形不对， “你瞧瞧沙蜃怎么了？它身子红红的，是药出了问题吗？”

　　来灵儿闭气凝神待最后一笔画好，这才起身，瞧了一眼道：“喝了美人醉就是如此，你瞧这回画得一样了吗？”

　　楚颜还在担心沙蜃，随口应道：“一样了。”

　　来灵儿脸色一沉，厉声道：“你都没仔细看，却来糊弄我。”

　　楚颜暗叹一声，走到来灵儿跟前，左瞧右看，忽皱着眉头道：“慢着，别动。”她在来灵儿眉头上轻轻一抹，然后不同距离装模作样端详了个遍，语气夸张道：“这回真的一模一样了，完美！太完美了！”一边说，一边拍手，做戏不易。

　　来灵儿这才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平静下来，楚颜也长舒一口气，她方才实际上什么都没擦，忽然装沙蜃的篮子上方有一个泡泡，里面还有人影闪动，她忙凑近瞧，里面一个丫鬟打扮的人在哭，来灵儿托起泡泡，道“这是喜儿，平时是她照料沙蜃，你瞧长得漂亮么？哥哥以前夸过的。”

　　楚颜还以为来灵儿是照顾沙蜃的，原来不是，还没等她看清楚喜儿的长相，泡泡越变越淡，消失了。又出来一个泡泡，楚颜这才发现是从沙蜃的触角吐出，这次泡泡里是吴掌柜，他满脸怒色，似乎在斥责喜儿，楚颜见那喜儿容貌清丽，比来灵儿年长几岁。

　　“等沙蜃睡熟了，它就会把几年前的泡泡也放出来，我好久没看见它了，它马上就可以制造幻境了，吴掌柜把它藏起来，这回它生了病，我才能见到它。到时，我就能看到哥哥了。”她眼睛闪着喜悦的光。

　　“等下，我就能看到哥哥了，能看到了，可妈妈不让我看，妈妈。”她说到这里，不安地啃起了手指。

　　她说话颠三倒四，楚颜大致也能听明白，她哥哥出了什么事，这只沙蜃能吐泡泡帮她重新见到哥哥，想必她和她哥哥感情很深。她问：“泡泡里是沙蜃做的梦吗？”

　　来灵儿摇摇头，“十年以上的沙蜃才可以创造幻境，它九岁了，泡泡里都是它看过的，时间越远需要睡得更沉，方才喂下那瓶酒是美人醉，它喝下睡得越久，就能唤出几年前的事，我就知道哥哥为什么走了。” 她把手指啃地很厉害，已看到了血迹，原来她手指不是被人拔了，都是她自己啃的。

　　楚颜听她这番话，隐隐不安，来灵儿喂沙蜃酒喝，是为了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而不是为了给沙蜃治病，楚颜问：“坤宁丸能和美人醉一起喂给沙蜃吗？”

　　来灵儿奇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楚颜怒火直冒，恨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随便和着酒让它服药。若它出了事，吴掌柜非得剥了我一层皮”

　　来灵儿咯咯神经质笑道：“吴掌柜在蜃影坊里算的上数一数二的善人了，治不好也会痛痛快快给个死，哪里至于剥皮。”楚颜心中冷笑道，真是好大的恩德，见她神经兮兮的，不想再搭理她。

　　忽然从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叫唤声“灵儿，灵儿，你在哪里？”声音轻柔。

　　来灵儿听到呼唤，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吓得面无人色，她忙把装沙蜃的篮子藏到里头房间，将一幅画塞到楚颜手中，急忙道：“我妈来了，这回被她逮住，一时半会都出不来了。你若看到沙蜃吐的泡泡里有画中人，记下哥哥做了什么，到时来告诉我。”

　　楚颜不肯接画，没好气道：“我还不知待会有没有命，哪里顾上这个，你另请高明吧。”

　　来灵儿握住楚颜的双手，哀求道：“求求了，再没别的人肯帮我的。”楚颜见她浑身瑟瑟发抖，心头一软道：“我去哪里找你？”

　　来灵儿喜道：“你问门口的青蛇君，去之前问她我妈妈在不在，若不在你再去！”又塞给她一根项链，项坠是绿色石头，莹莹润有光，“这是隐气石，可以隐藏气息，去时你戴好。”

　　随着来夫人呼唤声音越来越近，来灵儿蜷成一团，越发焦虑地啃食指甲，啃到鲜血淋漓也无知觉，来夫人终究找到了此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来灵儿紧紧抓住楚颜的手臂，发颤道：“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信。你一定要来，告诉我在沙蜃看到了什么！”楚颜见她如此惧怕她母亲，似乎她是个食人的恶魔，心中也不禁害怕起来。

　　只听得环佩叮当，进来一个妇人，身着淡色衣衫，容色清丽，眉眼间还有一抹淡淡的哀愁。她看见来灵儿，整个人放松下来，“灵儿，你又跑了出来，叫娘好生担心，幸好没事。”说着上前去牵来灵儿的手，来灵儿往后退了几步，往楚颜背后藏。

　　那妇人看见楚颜，向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劳累你照看灵儿了。”

　　“客气了，夫人，我叫楚颜。”楚颜见她慈眉善目，实在不似凶恶之人，不知来灵儿为何这般害怕，来夫人见来灵儿仍躲着自己，悠悠叹了口气，“灵儿，不是娘不让你出来，是你身上还病着，娘怕你伤及无辜。你说这回，唉，喜儿是不是你伤的，沙蜃你拿去便拿去了，你做什么还将她捆了，又划伤她的脸，我及时赶到替她抹了药，这才不至于留下疤。”

　　楚颜听来灵儿刻意划花别人的脸，心中一凛，来灵儿神神叨叨的原来得了疯病，方才她对自己还算友善。

　　“你这双脚到处乱跑，惹是生非，我上回怎么和你说来？你这孩子……，为何不听话？”来夫人眼中已有点点泪花。

　　来灵儿脸色煞白，立即跪在来夫人面前，“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乱跑了，这回你饶了我吧。”她咚咚连连磕个几个响头

　　楚颜又是一惊，这回来灵儿的声音不似小孩，而是正常少女的声音。

　　来夫人忙将她搀扶起来，抹泪道：“你又何必如此，娘也是没办法，我心中何尝不痛，你偏管不住自己这双腿，不要怪娘，禁足也是为了你好。”

　　来灵儿面如死灰，整个人失魂落魄。

　　来夫人问：“你将沙蜃放哪儿了？快还给喜儿吧。”催了几回，来灵儿只是不答。楚颜在一旁道：“她将沙蜃给了我，因沙蜃得了疟疾，此时已服了药，在一旁休息，原本也是吴掌柜嘱咐的。”

　　来夫人松了一口气，“幸亏没有酿成大错，沙蜃是蜃影坊的根基，她若胡来，吴掌柜可不会放过我们。灵儿，待会去向喜儿道个歉，可听到了，还在发愣？”来灵儿只是不答，来夫人推了推她。

　　来灵儿木木点了点头，来夫人搀着她道：“那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来灵儿忽停下来，道：“我还有几句话跟她说。”来夫人笑道：“去吧。”

　　来灵儿对楚颜道：“之后我要回去养病了，总是难出来了，方才我们说好了，你若在外头看见什么有意思的，听到什么好玩的，得空了，一定记得来告诉我，可别把我忘了，不然我可不饶你，说话算话，说话算话！”她惨白的脸上浮着浅浅的笑，嘴里说着仿佛是闺蜜之间贴己话。来灵儿这番话楚颜听来觉得好生奇怪，没头没脑的，转念一想，明白她还是提醒自己，看到沙蜃泡泡，要记得去告诉她，却不想让她妈妈知道。

　　楚颜点头道：“我晓得了，你好好休息。”

　　来夫人笑道：“这才头回见面，就这般亲近，也是有缘。灵儿先去外头等一会儿，我和楚姑娘说几句话就来。”来灵儿虽是不愿，却还是出去了，回头望向楚颜，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来夫人待她离开，无奈道：“楚姑娘，灵儿是不是把我说的像妖魔一般可怕？她自从前几年前受过刺激，便一直这样病一阵好一阵，总是觉得有人害她，也包括我，她总觉得身边的人都是我安排的眼线，监视她控制她，怎么解释她也不信。”她摇头轻叹，眼中尽是哀意。

　　楚颜想，来灵儿大概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对来夫人生了同情之心，来夫人又道：“你若能来看望她，我自是高兴，只是不要和她单独在一起，她一旦病发，只怕会伤了你。她方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楚颜好是踌躇，不知该不该告诉她，想来沙蜃一事，就算是来灵儿的妄想，也没什么打紧，也不会伤害别人，道：“只是闲聊几句，也没说什么。”

　　“再没有别的？”

　　楚颜对她的追问有些反感，只是摇摇头。

　　来夫人察觉她的不悦，歉意道：“灵儿时不时妄想，总在纠结过去什么事，可她对我充满戒心，不肯提起究竟什么事。我想也许她和你聊到一些事，能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

　　来灵儿说不要相信她的母亲，来夫人又说她病了，楚颜实在不知该相信谁，她想了想道：“她提起了她的哥哥。”

　　来夫人脸色一变，喃喃道：“她还是念念不忘，念念不忘。”转头对楚颜道：“谢谢你。”楚颜见她紧紧攥着手巾，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