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之青云书院》尹意一

33、蜃影坊

　　秀秀搀扶着李祥安离去了，李祥安顺从而恐惧地佝偻着，琵琶骨处叮当作响，里面渗出的血顺着袍子滴落在地，溅出一朵朵盛开的小红花，楚颜微微抬头，瞧见秀秀的侧脸，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奇异而满足的笑容，她心里不禁打了个突，重又蜷了蜷身子，怕被她看见，这世上又多了一个以折磨他人为乐的人。

　　待他们离去了，楚颜这才站起活动手脚准备离开，不料远处又来了两人，楚颜不想再趴在亭下，担惊受怕，见边上有一处灌木，便躲入其中，谁知两人也朝亭子这边走来，一人道：“吴哥，我托人带了果子酒，咱哥俩在这亭子里喝上一杯再走。”

　　楚颜暗叹：“我真是躲习惯了，这两人又不认得我，我何必躲躲藏藏，他们这一喝上酒还不知喝到什么时候，只是现在出去，只怕他们觉得我鬼鬼祟祟，又惹出事端。”正在踌躇，要不要出去，那说要喝酒的男子又开了口：“哥！冷公子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在这苦守了好几日，又冷又潮，刚刚过去那小两口，男的都伤成那样，两人还腻腻歪歪，我这邪火也想找个小娘子来灭灭。”他语气轻佻。

　　楚颜一听，这人语气轻浮不似善类，言语中又透露认识冷公子，便决定听一会儿再说。

　　那吴哥道：“公子吩咐地照做就是，是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用的，这一点事就叫苦，以后有差事，我还是喊别人，拈轻怕重，就这点出息。”此人声音老成。

　　“我就抱怨两声，哥哥你听一耳朵就当我放屁，我就是不明白，若说丹人值钱，天天从残风院里出来的男的，不也是丹人，叫我说敲晕了，卖去做丹奴，不就完事了，干嘛还非得守着等那个女的。”

　　楚颜听到此处，一股凉气从背脊爬上来，残风院的男丹人不就只有巫歌，女的，说的正是自己。

　　吴哥道“你可别乱来，坏了冷公子的事，那女的是一般的丹人？我昨日才听说她能炼制坤宁丸！这外面瘟疫横行，坤宁丸什么价，你不是不知道，你说她能卖多少钱？”

　　“我怎么就不信呢！她多大的人，有这本事？真炼出来，那可是谁都眼红的灵石山了！那怎么不进去抓，只在外头干等着，就不怕这到手的送财童子飞了？啧，我要是从中能分得一二，一辈子可就不愁了。”那人搓手叹道，言语中满是贪婪。

　　吴哥冷冷道：“我们只管听公子的，他叫咱们守着，咱就老老实实守着，别让里面的人跑了，也别叫外头的人进去抢了先。你要动了歪心思，或是走漏了风声，呵呵，别怪老哥没先提醒你。”

　　“哥！你真是的！你还当了真，你还不知道我，我就一张嘴，管它什么丹人丹奴，那都是神仙打架的事，我这小鬼哪里敢肖想。来来，不说这些，先喝上一杯。”

　　他们的言语似一桶冰水浇得楚颜透心凉，人心之可怕，楚颜瑟瑟发冷，她一直觉得冷公子虽然身上背负隐秘，有些顽劣，却是个好人，甚至有些赤子之心，不料藏着这样歹毒的心思，只等着抓自己去做丹奴。枉为她还总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才，原来不过是个睁眼瞎罢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对付戒尺的法子呢？是了，或许是院中有什么机关，他不方便在院中动手，只等着我出来。”

　　楚颜只觉自己犹若身处狼群之中，四周群狼环伺，只等着自己一时疏忽，就扑上来舔血食肉，她本来好些天没有吃东西，此时心神激荡之下，更觉头晕，一时站立不稳，抓住了身旁的枝叶才没摔倒，这下却暴露了踪迹。

　　吴哥站起喝问道：“谁在那！”

　　楚颜暗暗叫苦，忙转过背蹲下，双手在地上弄些泥土，糊在脸上。

　　那轻佻男子呵斥道：“叫你呢！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快些给爷爷们出来！”随后他语气兴奋道：“吴哥，是个小娘们。”

　　吴哥瞪了他一眼，叫道：“你转过身来！”

　　楚颜焦急道：“你……你们别过来！”

　　那轻佻男子嘻嘻笑道：“小娘子，我偏要过来，你待我如何。哥，我这就去把她抓来。”

　　“别过来！我在出大恭，解手，拉屎知道吧！可臭了！”楚颜也不知这个世界屙屎具体怎么说，便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了。

　　那人一听，果然停了脚步，捂鼻嫌弃道：“臭丫头！你可真会挑地方。”

　　楚颜语带羞意道：“我……我吃坏了东西，走在路上，突然肚子疼，原本找一隐蔽处解决一下，不料你们过来了，我……我不好意思，不敢动，只得一直蹲着，现在腿麻了，起不来，这儿臭得很，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哎呀！丢死人了，我没脸活了！”

　　那轻佻男子对吴哥道：“是个粗野丫头。”

　　吴哥不动声色，问道：“我问你，你刚刚有没有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楚颜心道：“我要多傻才说听到了，你还不得杀人灭口。”忙有气无力道：“啊？你说什么？大点声，我拉得有些头晕眼花，听不大清。粪星子，我弄到身上地上都是，你们……你们……有没有纸，丢……丢给我就好，不要看。”

　　“呸！晦气！”那轻佻男子啐了一口，“吴哥，咱们赶紧走吧，换个地方喝酒，别沾了污秽，叫人恶心。”

　　吴哥沉吟了一会儿，楚颜紧张地心纠成一团，不知道能不能蒙混过关。

　　终于听到吴哥道：“走吧。”楚颜吐出一口气。

　　等他们走了一会儿，楚颜赶紧往他们离去相反的方向逃去，先是怕他们疑心，只是走得稍快，之后越走越快，到了最后更是发足狂奔，奔了一阵，却听得身后有脚步声急，响起轻佻男子骂声：“死丫头，给我站住！你还真能装。”

　　楚颜脑子嗡的一声，嘴里发苦，若被他们抓住卖做丹奴，还不知如何受苦，只觉眼前一阵黑，几欲晕倒，她手握灵骨硬提着一口气，没命地往前跑，可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她的脚也越发酸软，累得再也跑不动了。就在这时，楚颜忽看到前头一棵树上有许多黄花在舞动，是先前的活体炸弹，她顾不得许多，深吸一口气，大声唱起来，虽然唱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些花朵还是被惊动，开始朝她飞来，她边走边唱，那小黄花渐渐在她身后形成了一团，将她与后面那两人隔开了。

　　轻佻男子叫道：“吴哥，不好！是舞姬兰！要死了，这么多，快快，咱们往后撤。”

　　吴哥喝道：“不能撤，若真放跑了那人，咱们也是一个死。”

　　那轻佻男子低声道：“不过是个路过的丫头，就是鬼主意多些，哪里就那么巧，偏是咱们要找的那人。喂，丫头，你叫什么。”

　　楚颜此时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反正是跑不动了，拖得一刻是一刻，道：“我……我叫段叶，我又不认得你们，你们干嘛追我？”

　　“哥，我就说不是！”

　　吴哥哼了一声：“她可比你狡猾，你转过来和我们说话。” 此时楚颜还一直背着他们，她想，若是不转他们必然更加疑心，自己之前在脸上摸了灰，如今跑了一路，混着汗成了泥，想必也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便转了过去。

　　那轻佻男子上下打量，道：“我瞧着不像，我问你，你跑什么？”

　　楚颜答：“你们追我，我自然跑了。”

　　吴哥道：“胡说八道，等我们觉得不对劲，回头找你时，你就已经在逃跑了。”

　　楚颜道：“原来为这个，我身上溅到了粪便，丢都丢死人了，自然想着赶紧跑回去换衣服了。”

　　吴哥皱着眉头问：“你方才不是拉肚子拉得头晕眼花，怎么跑得这么快。”

　　楚颜歪着脑袋，笑道：“我就是腿软跑不动，才停下来了，不然才不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哩，早跑了。”她手里拿着灵骨，尽快吸收灵气，恢复体力。

　　那轻佻男子笑出了声，道：“你这丫头还真伶牙俐齿，我问你，你刚刚到底有没有听见我们说什么？”

　　“吓都吓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听，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老是问我。”楚颜瞥见那轻佻男子眼神闪烁，蠢蠢欲动，心道不好，原来对方引诱她一直说话，那舞姬兰因没有歌声，而渐渐有了散去之势，于是她不再答话，重又吸了一口气，高声唱起歌来，刚才那么歇一歇，她又有了些力气，重又跑起来。

　　只听得后面骂骂咧咧，他们也不敢硬闯过来，忽听得背后有东西不断掷来，有的撞到舞姬兰上，燃烧了起来，她只管往林子茂密处钻，她想，“这舞姬兰若一直跟着我，倒成了醒目的标记，告诉他们我在何处。”于是待到了林间深处，她停止唱歌，而是换了个方向奔逃一阵，最终不再听到后面的人声。

　　她略略安心，此时才发现逃入的这片树林，林木茂盛长草齐膝，林间幽暗僻静，不时从头顶传来奇异的叫声，那叫声仿佛是来自四面八方，阴森诡异，不知是什么发出来的。方才楚颜只顾埋头逃跑，哪儿荒僻就去哪里，此时她心中忐忑起来，不知如何走出去，暗处又会不会潜伏着什么怪物？

　　正在楚颜惊疑不定时，她看到林中有草木倒伏在地，像是有人踩踏出的一条路，她顺着那条路走下去，小路的尽头是一片藤蔓，楚颜小心拨开，被眼前景象惊地差点叫出声，藤蔓后竟然出现一片开阔地，一座空空的牌坊在中间拔地而起，显得突兀又诡异，牌坊两侧悬浮着几团绿莹莹的火，将坊上的三个字照得瞧着影影绰绰，字体古拙，楚颜不大认得，只认得最后一个字是坊，什么坊市？阴气森森的，又出现在荒野中，楚颜不由得想到“鬼市”。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楚颜也不再谈鬼色变，鬼也不过是不同物种，所谓人心比鬼可怕。于是她大着胆子往里探望，见牌坊内黑气滚动，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她又退回来，抬头琢磨那牌坊的名字。那第一个字底下是个虫，那第二个字最上面应该个日字，她心里搜寻了一遍，还是不晓得是什么字，就在这时坊内忽生出一股吸力，将她吸了进去，她大惊之下，心念如电光般一闪，立即明白那两个字是什么——蜃影，这就是蜃影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