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颜之青云书院》尹意一

17、回忆

　　等到段叶慢慢醒转，只觉脸上凉凉的，好多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视自己，心中一凉，“我这是已被恶鬼索了命么，这么些小鬼围着要吃我。”其中一个黑黢黢的张开嘴，她吓得闭上眼睛，“噗”被喷了一脸的水，她急忙坐起来，这才看清是洗涤兽，它们每只含了一口水轮流浇醒她，她这起身太急，惊吓了它们，个个迈着小短腿一扭一扭四散逃开。

　　楚颜喜道：“醒啦，醒啦，你突然倒了下去，吓坏我了。”

　　段叶这才记起先前的事，颤声问道：“那个东西呢？”

　　“你说面具么？你一见它就晕了过去，我担心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法术，用布袋裹严实，丢到远处去了。”楚颜实在好奇，问：“那面具究竟有什么，你怎么一瞧见，吓成那样。”见段叶脸又刷的一下，煞白起来，忙道：“你不舒服，就不要说了，身子要紧。”

　　楚颜见段叶呆呆的，似陷入了回忆，紧跟着浑身瑟瑟发抖，楚颜暗道不好，不会是自己一句话，引得她又陷入魔怔了，握住她的双肩摇晃道：“段叶，段叶，醒醒，别想了，我不该问的。”

　　好一会儿，段叶才慢慢清醒，她紧紧抓住楚颜的手腕，道：“不不，小姐，我要说的，这么久了，再不说我都要疯了。”

　　楚颜见她如此，忙安慰道：“好好，你慢慢说，我一定听的，撑不住时便停下来，不要勉强。”

　　段叶缓缓道来：“那时我还小，还有好几年才进楚家。隔壁邻居有个蕊儿姐姐，长得特别特别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大伙儿都说她是天仙下凡。小姐先前修士卡牌画的什么修士第一美女苏妙弋，依我看，比起蕊儿姐姐差得远了。”

　　她瞟了楚颜一眼，补道：“自然小姐你也是很美的。”语气好生敷衍。

　　楚颜暗自好笑，想必原身喜欢与人争美 ，她这是条件反射，笑道：“我最多是普通好看，你也不用睁眼说瞎话。”

　　她这一解释，段叶反倒慌了，忙摆手道：“不不，小姐也是美的，真的，只是比蕊儿姐姐差一点点。”她终究说不出有人比蕊儿姐姐更好看的话，偷眼看小姐是不是生了个气，果真见她抬手要来呼自己巴掌，心道：“段叶段叶，你这个蠢货，小姐以前就爱真真假假胡说一通，勾人说出实话来，又要大发脾气惩戒一番，你都挨了多少回打了，还是不长记性。”

　　不料楚颜的手轻轻落在她头上，拍了拍，笑道：“我经过这些事，难道还不知道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还要下半辈子只听假话吗？你以后只管放心说，我不会生气的。”
　　小姐真的变了，段叶说不上来心中是何滋味，似乎有欣慰，似乎更多是怅然若失，心里空空的，慌张地想哭。

　　“你继续往下讲吧。”楚颜道。

　　段叶点点头，“她爹爹妈妈对她极好，虽不是大富之家，也是蕊儿姐姐要什么就给什么，这么美的人儿，换做我也是捧在手心上的。你说这般娇惯长大的，是不是应该特别骄纵，偏偏蕊儿姐姐，唉，千不该万不该还是那般心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给我留一份，从没人待我这般好。”她眼眶红了，叹道：“她心太软，平日见到小禽小兽受伤，还带回家想法医治，这才埋下祸根。所以说人善被人欺，还是小姐你这样的好，骄纵霸道，自己绝不吃亏的。”

　　听到这里，楚颜才明白，难怪先前觉得段叶话里话外总有些不对劲，原来她打心里认为欺负人没有什么不对，反而认为霸道蛮横值得赞赏，自己好好和她说，她不自在，训斥责骂她，她倒怡然自得。

　　段叶道：“后来一年内，她爹爹妈妈都病死了，她和哥哥嫂嫂住在一起，她嫂嫂是眼睛都长头顶上，整日狗眼看人低，我不爱看她脸色，也慢慢不去找蕊儿姐姐玩了。”

　　楚颜想到自己的身世黯自神伤，离了父母，明白她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后来我听说，她哥哥嫂嫂要将她嫁给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才去找她问问怎么回事。她嫂嫂这回见了我，倒是眉开眼笑迎我进了门，拉着我的手不放，说什么，‘哎呀，叶子来了，你来了就好了，替我劝劝蕊儿。我家那死鬼就知在外头赌博打牌，家里的事全不管，事事全由我操心。外面瞧着我们还好，却不知早就只剩空架子了，我哪来余钱再养她这么个大活人。替她找的虽然年龄大了点，可有好大一片田产，家里头更是了不得，那是出过修士，进过青云书院的！这么好的家世哪里找，我若年轻几岁，都要抢着嫁，还轮着她。况且他正室死的早，蕊儿嫁过去那就是正房太太，生个一儿半女，等老头子两脚一蹬，家产还不是要分她一份，好日子就来咯。你瞧瞧，我替她操碎了心，她这个没良心的不知好歹，整日哭哭啼啼，家里攒的福气都要叫她哭没了，你好好劝劝她，啊，听到没？’小姐，你说她这说的是人话么？我当时胆子小不敢做声，要是现在，我能啐她一脸唾沫。”

　　楚颜见她将蕊儿嫂嫂的市侩口吻描述地绘声绘色，不禁好笑，道：“亏你记得这般清楚”。

　　段叶黯然道：“唉，这些话到了夜里就时常在我脑中响起，吵得我睡不着。我好容易摆脱她嫂嫂，进了房，看见蕊儿姐姐坐在床上，瘦了一大圈，眼睛红肿的像桃子，见了我勉强笑了笑，我眼泪也不知怎的，就哗啦啦往下流，她还来劝慰我，‘哭什么，早晚都是要嫁人的。’没说完她也哭了，我们抱头哭了一会儿，我也不知说什么，就劝她逃走，她摇摇头说：‘没有钱，逃去哪里。’我也没了主意。

　　我把她嫂嫂的话说给她听，她气得脸都白了，哭道：‘我哪里用她的钱，爹爹妈妈的钱财地契，她全拿了去，如今却说这番话来。那人孙子都比我大了，将我卖了还要我感恩，我虽然无知，可也没这样好哄骗。’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也没话安慰她，只陪着她哭。哭了一阵，她道：‘不哭了，这都是命，不说这个了。你好容易来一趟，何苦让你伤心，给你看样东西，如今我只有看着它，心里好过些。’
　　她进内屋提了个篮子出来，里面卧着一只墨色的虫子，从没见过的，一对长耳朵，大概有两个洗涤兽那么大，全身透明，身上有许多一闪一闪的蓝色星星，蕊儿姐姐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星儿。我后来想‘小星儿’不就‘小心儿’，这是老天给我们提个醒儿，叫我们小心呢，当时还觉得它可爱，早知道后来的事，我就该一见面就掐死这个祸患。

　　我问她虫子是从哪来的。

　　她答道：‘出去散心时，见它受伤捡了回来，它只爱吃海里的东西，别的都不吃。嫂嫂起初不高兴，说伺候一个祖宗不够，还要伺候两个。可它若没吃的，我就不吃饭，她没法子这才答应，给小星儿找来吃的，它的伤也慢慢好了。’

　　我听到这里，自作聪明道：‘让你嫁给臭老头，你也绝食不答应就是了。’

　　她苦笑道：‘嫂嫂如今怕我绝食，是担心婚礼时闹得不好看，她收不到钱，若我因不肯嫁而绝食，她是不会在意我死活的。”她眼圈红了，勉强笑道：‘都说了不说这些不开心，怎么又说了，小星儿睡着了，你等等就能看到好玩的。’ 蕊儿姐姐怕我不耐烦，端了一碟瓜子出来，我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什么，便讲了会趣事逗她开心。忽见，虫子的触角吐出一个个泡泡，更奇的是泡泡里竟然是一幅幅会动的彩画，我一瞧，叫出声来，那画中人我认识的，小姐你猜是谁。”

　　“你让我猜，想来是我知道的，又是你认识的，不是你就是你的蕊儿姐姐。”

　　“小姐，你可真厉害，这都难不住你，那画面里就是蕊儿姐姐，有她坐在窗前抹眼泪的，也有她笑着喂小星儿吃东西，就跟真的似的，蕊儿姐姐真是美人儿，无论什么样子，都很好看。”

　　“小星儿是能画画的灵兽吗？”楚颜问。

　　段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蕊儿姐姐说，那都是她生活中的画面，也不知小星儿怎么就记下来了，睡着后才会吐出泡泡来，就像是它的梦。之前我还问过小姐，小姐你说，‘这种灵兽我自然知道，可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也配！’”

　　楚颜寻思，这原身的性子真够招人厌的，歉然道：“我如今想告诉你，可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说，凡事都有机缘巧合，强求不来。我和蕊儿姐姐再见面时，是她来找我，那天我正在给人面果抓虫子，你知道靠近人面果要堵耳朵的，她大概喊了我，我没听到，直到她拍了我一下。”

　　“为什么抓虫要堵住耳朵。”楚颜奇道。

　　段叶才想起她忘了许多事，解释道：“人面果就是长得像人头的果子，一个果子一种表情，哭脸就整日大声哭，笑脸的没事也笑眯眯，它们彼此性子不合总是吵架，闹哄哄的。最讨厌的是那种一脸怒气的，你一靠近它就追着你骂，你若还嘴那更了不得了，所以大家为图个清静都堵上耳朵。”

　　又长见识了，有这么多有意思的灵物，以后定要出去看看，楚颜道：“晓得了，你往下讲吧。”

　　段叶道：“我感到有人拍我，一回头见是蕊儿姐姐，她样子特别开心，脸红扑扑的，眼睛亮亮的，就像画中的神仙娘娘，整个人都在发光，她说：‘叶子，我要出嫁了’。”

　　楚颜奇道：“嫁给那个老头么？这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问她，她说她要嫁人了，却不是嫁给那个老头，而是要嫁给一个修士。那时修士在我们眼中，就是和神仙一样，我自然替她万分高兴，谁知后来……”

　　听到这里，楚颜明白了，想来这面具就和修士有关了，自然是蕊儿嫁给修士后，因貌美被人嫉妒，这才遭人陷害。

　　段叶继续道：“后来我总在想，是不是嫁给那个老头是她注定的劫数，她挣扎了半天，最后不还是嫁了他。若早早就认命，是不是还能有个好点的结局，也不至于嫁了三回还不得善终。”

　　楚颜大吃一惊，“什么！”修士要娶她总不会受一个有钱的凡人阻挠，莫非老头去请了自家的修士来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