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湖砚

14、倒塌

　　维斯肯特第一次看到那个老师的正面——没有什么特色的普通长相，眉头拧着，圆脸鼓着，这让他的表情看上去半喜半怒，十分滑稽。

　　维斯肯特正要开口，那老师把嘴唇一掀，一边朝他们过来，一边像机关枪似的骂了下去：“王贝超你作业都做完了？一个午自习都坐不住，怪不得什么都学不进去！你这矮脚狗还要来球场？你摸得到篮筐吗你？你说你爹妈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东西？身高是残的，脑子是瘫的，又懒又笨，你是猪长了个人身还是人长了个猪脑？你妈当初怎么就没把你——”

　　“不要过来！”维斯肯特下意识地大喊道。

　　——来不及了，7班班主任已经走到篮球架下。他刚喷着唾沫把最后一个字骂出，那个贝姆人一步冲上前去，双手抓住篮球架的两根支柱，手腕紧紧贴上钢管，空气里顿时腾起一股涂料燃烧的刺鼻味道。

　　这气味劈头盖脸地扑来，维斯肯特无法呼吸了。停顿的半秒中，他看到篮球架晃了晃，然后朝着那老师一头栽倒下来。

　　“咣——！”

　　篮球架塌了，钢管螺丝塑料板“稀里哗啦”砸了一地，水泥地面都跟着震了两下。

　　几个螺帽蹦跳着，“叮叮当当”地滚远了。

　　“……什么东西？”那老师反应过来，颤着声问，嘴唇也抖抖索索地合不起来。

　　维斯肯特长长地吐了口气，松开抓着他的双手。

　　他在篮球架晃动的瞬间就朝那老师冲去，一把把他拉出倒塌的范围。因为形势急迫，他冲得有些过猛，也许那老师的感觉会像突然被摩托车撞到。

　　空气里还有一股橡胶烧起来的气味，大概是刚才的高速移动让鞋底起火了。

　　“没事，”维斯肯特说着，悄悄跺了两下脚，“这个篮球架年久失修，塌了，还好你们没用……”

　　他一边说一边四下望去——没看到那个贝姆人，可能是在推倒篮球架的瞬间立刻逃跑了。

　　那老师似乎被吓得不清，虽然回过神了，嘴里还是反复地说着“怎么回事”“怎么倒了”。维斯肯特试图和他说明状况，但他只是自言自语，根本没办法让他听进去几句话。

　　维斯肯特犹豫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掏出了“忘却女神的震怒”。

　　又过了几分钟，校工和保卫科的人赶来了，维斯肯特又把“没事”“老化”“风吹的”这些目击证词翻来覆去说了几遍，特别强调“我看着它塌的，就是意外”。7班班主任十分配合，除了“吓人”“突然倒了”这几个简单的词语，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对方信不信——反正就算不信，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是外星人干的。

　　然后那老师被几个人陪着去了医院，维斯肯特随便找了个借口，要溜回教室。

　　“你也去检查一下吧，”一个老师说，“可能哪里扭伤擦伤了。”

　　“不了不了，我没事。”维斯肯特说。

　　比起扭伤擦伤来，要是被医生发现自己压根不是地球生物……这个问题可严重多了。

　　于是维斯肯特不由分说地跑回教室，谁都拉不住。回教室前他还先躲进厕所，用“疗愈女神的微笑”照射全身——以免被一些不起眼的伤口暴露身份。

　　毕竟他的同桌是那位哥——维斯肯特的直觉告诉他，在那对吊梢眼的注视下，一点点小破绽都有可能酿成大祸，绝对疏忽不得。

　　用完“疗愈女神的微笑”之后，维斯肯特又在镜子前整理了一下发型，洗了个手洗了个脸，然后仔细擦掉耳朵上脖子上沾到的灰尘，和球场旁行道树的花粉。

　　他还把眉毛和睫毛一根根仔细梳理，双眼皮的褶皱也没忘了擦拭。

　　校服外套也又拍又抖，防止落下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

　　同时，维斯肯特准备了20种不同情景下可以使用的借口——万一刘星浩他们联合温铭一起问起自己去干嘛了，自己也能胸有成竹，对答如流。

　　这下可以确保全身上下由内而外的干干净净，毫无破绽了——维斯肯特看着镜子，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他打开大门，走出厕所——

　　“你刚才干嘛去了？”温铭说。

　　她就坐在男厕所对上的楼梯扶手上，显然等候已久。

　　事后，维斯肯特每每想起这一幕，都会懊悔自己忘了这个国家有一句重要的谚语：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后来他又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位智者，他有一个重要发现，叫“墨菲定律”。）

　　“……没干嘛啊，”维斯肯特说，“我去食堂吃饭，吃完饭逛了逛，就来上午自习……”

　　温铭并不太信地眨了眨眼。

　　“刘星浩他们说你饭都没吃完就突然跑了，”她说，“盘子还是他们给你收拾的。”

　　“……我吃着吃着突然想起早上上学的时候在操场边上看到的一个蚂蚁窝，当时它们正在遭受麻雀的攻击，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有点担心，”维斯肯特说，“于是就跑出去看了。”

　　……傻透了，维斯肯特想。

　　自己精心准备的20种情景借口，每一种都缜密又完整，逻辑自洽，有理有据……怎么事到临头，自己偏偏说了个计划外的NO.21？

　　还什么蚂蚁……刚会走路的地球人幼崽怕是都编不出这种瞎话。

　　温铭又眨了眨眼：“那那窝蚂蚁怎么样了？”

　　“……挺好的，我数了数，没少，就回来了。”维斯肯特说，强行镇定，若无其事。

　　温铭看着他，然后一摆手：“行吧，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

　　说完，她从扶手上跳下来，走下楼梯，走到维斯肯特面前。

　　“我知道你中午遇到的是谁了，”她说，“7班的王贝超，我觉得他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哦，啊，是他呀。”维斯肯特瞪大眼睛，发挥演技，尽量表现出一副意外的样子。

　　“你说看到有可疑的人朝篮球场去了，我就跑过去看——果然看到他在篮球架下面鬼鬼祟祟，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动作很奇怪，是用手腕去蹭的，”温铭说，“我过去问他在干嘛，他让我滚，我就去旁边躲起来，偷偷看。”

　　原来在自己之前，她已经先去了篮球场……维斯肯特突然想到一件不太妙的事：“然后呢？你一直在那？看到什么了？”

　　温铭看了他一眼：“我奶奶突然打我电话，让我去接表弟——一来一回，半小时过去了。”

　　维斯肯特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想拍拍胸口。

　　“所以，既然你中午在操场看蚂蚁……”温铭突然话头一转，“篮球场离操场那么近，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没有”两个字都要出口了，维斯肯特猛地抿住嘴。

　　面前的人的眼神告诉他，这个问题不能随便瞎说……瞎说可能会死。

　　“我……听到一声很响的动静，”考虑了一会儿之后，维斯肯特说，“跑过去看了看，是篮球架塌了。”

　　温铭“噢”了一声，点点头。

　　“当时7班的班主任就在现场，好像被吓坏了，”维斯肯特说，“听你这么一讲……我猜多半就是王贝超干的。”

　　眼神真切，语气诚恳。

　　“和我想的差不多，”温铭说，“我刚才和人打听了一下，王贝超经常被他们老师针对，高一就这么熬了一年，前两天还被骂到哭……可能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吧。”

　　“为什么？”维斯肯特脱口而出，“他到底做什么了？”

　　“跟他本人没有多大关系，”温铭说，“我调查的结果是，他的爸爸以前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而他现在的班主任，当年就是他爸爸的学生。”

　　维斯肯特感觉自己明白了。

　　跟王贝超本人没有多大关系——也许是当年的学生在报复当年的老师。

　　当年被欺负的学生变成了老师之后，就自己过去的遭遇，原原本本复制到老师的孩子身上。

　　“那个老师以前也没少被针对——当然，是恶意针对还是严格要求，现在也不好说了，”温铭耸了耸肩，“可是既然要报复，为什么不直接找本人？自己受了老师的欺负，长大之后，就做了欺负人的老师？老子打不过打儿子？太怂了吧。”

　　维斯肯特想说，自己的故乡有句俗话，杀死恶龙的勇者最后变成恶龙——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然后午自习的下课铃响了，走廊上开始传来脚步声和打闹声。温铭回头看看楼上，又转过身来，说了句“我去7班看看王贝超回来没有，等会儿可能不来上课”。

　　……原来她蹲守在这里，是等着和自己分享情报？维斯肯特稍微有些开心起来，感觉自己得到了一位哥的认可。

　　“好的，老师问起你，我就说你上厕所去了！”维斯肯特使劲点点头。

　　说完他大步上楼走回教室，感觉浑身轻飘飘得像一只乘风上天的塑料袋。

　　——“等一下。”身后的人突然开口道。

　　塑料袋停下了：“怎么了？”

　　“你的鞋底什么情况？好像融化了。”温铭伸手点了点。

　　——完蛋，刚才在篮球场闻到的橡胶糊味果然是鞋底焦了！而自己连双眼皮都擦过，偏偏百密一疏忘了鞋底！

　　那么……要怎么解释鞋底起火这件事？维斯肯特抓耳挠腮，抓额头挠下巴。

　　“你踩过火？”温铭又说。

　　“……嗯，对，就是这样！”维斯肯特说，“刚才看到路边有个烟头把废纸点着了，我就赶紧给它踩灭了！”

　　温铭扁了嘴，点点头，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

　　这一下午，温铭果然没有回来教室。维斯肯特又担心她不回来，又担心她回来。终于提心吊胆地挨到放学，“课外辅导小组”来喊他一起回家了。

　　那一瞬间，维斯肯特有种见到天使的错觉。他二话不说，甩上书包跟着就走。

　　“你现在知道铭哥是什么样的了吧？”一个男生说。

　　……怎么都已经放学了还要啊继续这个话题？维斯肯特皱了皱眉头：“她是不是对外星人什么的……很执着？”

　　“因为她爸爸是个科幻作家嘛，”刘星浩说，“她好像认定她爸爸写的小说都是真的，所以有点神神叨叨，非要找出外星人的踪迹之类的——怎么说？希望她早日成功！”刘星浩竖起了拇指。

　　“希望她早日成功。”其他人也跟着竖起拇指。

　　只有维斯肯特擦了把汗，像个普通地球人一样。

　　如果现在在前面撒一把“精灵无聊了”，自己怕是多半要看见温铭的脸，维斯肯特想。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位哥只是自己的同学，自己只需要在上学的9小时里和她见面（并且她还不一定会出勤）；放学之后，有漫长的课外时间，漫长的假期根本遇不上她，更不用担心会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这么一想之后，维斯肯特顿时感觉轻松不少，甚至还想吹个口哨。和“课外辅导小组”告别之后，他“嘘——”“嘘——”地吹着气朝前走，过马路，转弯，朝前走，转弯，再过马路……还没正式吹出口哨音来，就到了自己租住的小楼。

　　“回来了回来了，老奶奶我回来了。”维斯肯特心情大好地朝柜台里招呼道。

　　柜台后面的人眨了眨眼。

　　高马尾，吊梢眼，怀里抱着半个西瓜。

　　手里还握着一把勺子。

　　与几小时前不同的是，对方身上穿着的不是校服，是一件印花吊带衫。

　　胸口还有个褐色的小熊。

　　“咔嚓”，温铭一勺子插在西瓜中心的最红最红的瓤上，舀起来，放进嘴里。

　　“原来住在三楼的是你啊。”她嚼着西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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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既然说到吊带衫了就要说一说铭哥…………嗯，是平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