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球求学的日子》湖砚

12、精灵无聊了

　　两天前，在“课外辅导小组”的四人的带领下，维斯肯特第一次见识了所谓“食堂”的校园公共设施。

　　宽敞的大厅里整整齐齐摆开几大组桌椅，几百号人在玻璃小窗前排成长龙；餐具是一体式的，饮食是批量烹制的，阿姨手里的勺子是拿不稳的——看见这场面的一瞬间，维斯肯特就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每到五月节，圣烛节，丰收节的时候，各大家族会在广场上摆开长桌，为贫民和无家可归的浪人发放免费食物；任何人只需要领上一份标着各家家纹的餐盘和勺子，就可以排着队，从穿着特制的白裙的女仆手中获得贵族们慈悲的施舍。

　　（那勺子他们还可以带回去留作纪念或者卖了换钱，但别忘了向其他人颂扬老爷太太们的慷慨和善良。）

　　所以端上食堂餐盘的那一刻，炽羽公的长子的心情有些复杂，比玻璃小窗后那桶看不出颜色的乱炖还要复杂。不过他很快想到，眼下自己背井离乡，独自在异星求学……大概也确实跟浪人、流民，没有什么两样。

　　这样对自己说了几百遍之后，维斯肯特的心情慢慢平和下来，和“课外辅导小组”一起吃完了午饭。

　　——“食堂？不太可能，”温铭也放弃了写纸条，稍微掀起脑袋上的校服，朝维斯肯特小声说道，“我们学校有四个食堂，每个食堂都能容纳几百人同时就餐。而且吃饭的时候乱糟糟的，很难精准打击，一不小心还会被其他人看到——如果是我，不会选择食堂。”

　　维斯肯特扁着嘴考虑2秒，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温铭继续说道，“八个班有一百多个男生，但给他们授课的，只有四十几个老师，只要稍微调查一下，这里面有哪些人和学生的关系不好——”

　　“我有个问题，”维斯肯特说，“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和老师关系不好？”

　　面前的女生愣了一下，然后瞪大了她的吊梢眼。

　　……难道自己问了一个毫无常识的问题？她的反应让维斯肯特有些不安起来。他又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叉着腰骂人的老师——完蛋，是不是这种事在这里根本见怪不怪？

　　然而1秒后，温铭就收起了那副惊讶的表情。

　　“你没上过学？”她问，神情平静得连维斯肯特都感到嘲讽。

　　维斯肯特慌忙摇头——他的导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优秀学者。

　　“那你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讨厌的老师？”她问。

　　“……没有，”维斯肯特说，“我的老师对我都很好。”

　　——还为他这次冒险提供了强大的技术支持。

　　“也对，你是个乖宝宝，”温铭哼笑一声，“听话的孩子，运气不会太差。”

　　说完，没等维斯肯特开口，她“唰”地举起手来。

　　“什么事？”地理老师被打断发言，十分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要上厕所。”温铭说。

　　“上厕所？”地理老师眯起眼睛看了看她，并不相信，“忍忍。”

　　“忍不住。”温铭说。

　　“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食堂的馒头。”

　　地理老师“哼”了一声：“去，10分钟内不回来，算你旷课。”

　　温铭马上走出教室，大步流星，走路带风。

　　……虽然话才说到一半有点可惜，但要上厕所也没办法，维斯肯特想。他看了看时间——这节课才过去一半，离下课还有二十几分钟。

　　那就等她十分钟后回来，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于是维斯肯特把温铭随便扔下的校服收好，然后翻开桌子，拿了本新本子出来——说话声音再小也会影响到其他同学，还是用写的比较安静。

　　然后5分钟过去，温铭没有回来。

　　8分钟过去，温铭还是没有回来。

　　转眼10分钟过去了，最后的死线截止，温铭依然没有回来。

　　随北风而来的勇士，在冬夜降生的希望，拥有黄金灵魂的赤子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人溜号了。

　　她翘课跑了？她要去干嘛？她想一个人去调查？维斯肯特毫不犹豫地“唰”地举起胳膊：“我也要上厕所！”

　　地理老师正在黑板上画图，听见这句话，猛一回头，一看是维斯肯特，皱了一半的眉头立刻松开。

　　“怎么了顾怿，身体不舒服？”他说着从讲台上下来，走到维斯肯特桌前，“快去快去，不要憋着。”

　　对方毫不质疑甚至还很关切的态度让维斯肯特感到一丝罪恶感——他原本都准备好了200字的腹稿，用来说明他是怎样在无意中食用了不卫生的饮食。

　　“快去吧，”地理老师说，“身体健康，才能好好学习！”

　　于是维斯肯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昧着良心走出教室。

　　最后一节课还没结束，整栋教学楼安安静静，走廊上只能听到各间教室传来的讲课声。维斯肯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朝其他班的窗户张望——粗一眼看去，教室里坐着的都是平凡普通的地球人。

　　和他一样的平凡普通的地球人。

　　倒是有几个老师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出声问他有什么事。维斯肯特“呃呃啊啊”地说不上来，索性低头就走。

　　又冲动了，维斯肯特想。刚才自己只想着要追上温铭，忘了她早走了10分钟——这点功夫，搞不好她都沿着大路逛完半个学校，哪还找得到人？于是维斯肯特十分丧气地往楼梯上一坐，考虑要不要回教室，把剩下的10分钟课上完。

　　刚才他还去之前的楼梯拐角，还有三楼男卫生间看了看；腐蚀性液体早已蒸发干净，“太阳神的棱镜”也照不出什么痕迹来。

　　……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现在会不会就在这栋楼的教室里？

　　维斯肯特想了想，从台阶上站起来，径直下楼，走到教学楼门口。

　　距离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还有8分钟。8分钟后，下课铃一响，所有高二师生都要从这个门口经过。

　　维斯肯特朝左右张望了一下——上课时间，没有人注意这里。于是他伸手探进口袋，掏出一把“精灵觉得无聊了”。

　　这是几个方糖大小的小块，它们能发射出固定波段的信号。把它们按照一定规律分散放置在角落，让信号互相连接成一张网，就能扫描所有经过这张网的人的脑电波。

　　然后，这些小方块就会制造出一个短暂的幻觉——比如毛毛虫，蟑螂，蜘蛛……以及其他让人害怕的小东西，因人制宜，十分逼真，但只能存在2.5秒左右。

　　正好是一个“什么鬼！？哦原来是看错了……”的惊吓反应所需的平均时长。

　　对，贝姆人分泌腐蚀性液体的前提条件是情绪产生剧烈波动——比如被激怒，被恐吓，被感动……被惊吓。

　　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到时候稍微注意一下被吓到的人的反应，应该可以找到那个人和其他地球人的区别，维斯肯特想。

　　他要藏起自己手腕上的腺体，受到惊吓时的反应肯定和别人不一样。至少至少，也能确定他是什么时候，和哪一批学生一起离开的教学楼。

　　于是维斯肯特马上把“精灵觉得无聊了”放置在几个隐蔽的角落：墙角，门后，公告栏背面，楼梯扶手底下……装完之后手里还剩三块，他又抬起头，考虑要不要趁着现在没人，爬到门楣上也放一块——

　　“啊——！！”

　　身后突然炸开一声尖叫，维斯肯特马上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篮球服的男生瞪大眼睛盯着玻璃门，脸色煞白，双手紧紧环抱自己的胸口，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然后他脚下一晃，“噗通”摔坐在地上。

　　2.5秒后，尖叫声渐弱，然后止住了。

　　“……哦，看错了，吓我一跳。”那男生从地上站起来，有些尴尬地朝维斯肯特笑笑。

　　他的脸色从煞白变得通红，看来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你看到什么了？”维斯肯特若无其事地说。

　　男生张了张嘴，但似乎被自尊心阻止了，连连说“没事没事”，然后快步走出大门。

　　维斯肯特没见过这个人——也很正常，他上学到现在还没满一星期，连班上的人脸都没认全。

　　那个人穿着一身颜色鲜亮的篮球服，左右手上都套着护腕，大概是急着在下课前抢占球场。

　　——但维斯肯特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是因为……对方身高才一米六左右？

　　不行，维斯肯特马上否决了自己的猜测，矮个子也有打篮球的权利，不能因为这个歧视别人——

　　“你在这儿干嘛？你也溜出来了？”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维斯肯特回头一看，是温铭；她嘴里咬着一根奶油雪糕——原来这半天是买冰棍去了。

　　维斯肯特正要回答她，突然发现她即将进入“精灵无聊了”的攻击氛围。

　　他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飞快地动了动口型，仿佛正在说话。

　　“你说啥？”温铭眯起眼睛，“听不见，大声点。”

　　维斯肯特又动了动口型。

　　“什么玩意儿，”温铭皱了眉头，“能正经说话不？”

　　维斯肯特又动了动口型，还带上表情和动作。

　　温铭迈开步子，直接朝他走了过来。

　　她路过了第一块小方块——“滴滴”，进入包围网。

　　然后是第二块——“滴滴”，开始扫描脑电波。

　　第三块——“滴滴”，幻象生成中。

　　维斯肯特吞了下口水——

　　“啪！”温铭直接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指弹了他一个脑门嘣。

　　疼极了，维斯肯特险些流下泪来。

　　世界的勇者活到这么大，没挨过这样的打。

　　“你在这儿干嘛呢，”温铭咬着雪糕说，“傻乎乎的。”

　　“你……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维斯肯特揉着脑门说。

　　“奇怪的东西？”温铭看他一眼，“我看到一个傻子在跟我比划哑剧。”

　　“……你不怕蟑螂？”明明听说这东西是地球女生的天敌。

　　温铭又看他一眼，眼神鄙夷：“一脚能踩死的东西有什么好怕的？”

　　……好吧，天选之子认输了。

　　“我刚刚……看到有个男生也提前出去了，”维斯肯特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温铭把雪糕从嘴里拔出来了。

　　“他手上带着护腕——可能是我多心，不过那个位置，正好是贝姆人的腺体，”维斯肯特说着，挠了挠头，“不过我也说不好……”

　　“他长什么样？”温铭问。

　　维斯肯特比划了一下：“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巴是这样的。”

　　“……你画个图？”温铭皱起眉头。

　　于是维斯肯特调出手机的便签，尽可能还原地画出那个人的长相。

　　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这样的，嘴巴是这样的。

　　画完之后他拿远了看看——虽然线条简单，但完全抓住了对方的特点，传神极了。他自觉十分满意，马上把手机递给温铭。

　　温铭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又把手机还给他。

　　“……算了，太为难你了。”她说。

　　然后她说了句“吃饭去了”，直接转身走出大门。

　　（她第二次经过“精灵无聊了”的包围网，同样无事发生；维斯肯特和精灵都感到十分无聊。）

　　温铭离开后不到一分钟，下课铃响了。顿时，脚步声从教学楼的各个角落响起，如滚滚雷鸣。

　　维斯肯特站在门口，女生们被吓到后发出的尖叫，和男生们被吓到后骂出的脏话在他身后此起彼伏。

　　他丧气腾腾，心如止水。

　　他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丧气，因为调查没有头绪，还是因为失败的恶作剧？

　　还是因为……自己的画作被人怜悯地否定了？

　　维斯肯特叹了一口气，把那些小方块逐个收起来。

　　身后突然有人大力拍了他的肩膀：“小顾怎么还在——啊啊啊啊啊吓死爸爸了！”

　　“你看错了。”维斯肯特平静地说，然后不易察觉地捡起最后一块“精灵无聊了”，揣进口袋。

　　“……还真是，”刘星浩缓过气来，擦了一把汗，“我就说，学校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蜈蚣……”

　　“快去食堂啊，”旁边一个男生说，“今天有酱排！”

　　呵，区区酱排就值得这么高兴，维斯肯特在心里发出贵族的嘲笑。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画的人像：“你们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课外辅导小组”凑到他的屏幕前。

　　“你用脚写的字？”一个男生说。

　　“脸在屏幕上滚出来的？”另一个男生说。

　　“这是一团……头发的写生？”第三个男生说。

　　“这不是7班的那个矮子嘛！”刘星浩说，“画得挺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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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在9点（以后），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