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与星光》Luminary

13、第十三章 Augenstern

　　"……销量确实超出了我们事先的市场预估，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下去，后续资源的衔接恐怕会存在很大问题。"

　　Augenstern会议室里，现代化的顶灯在天花板上高悬。产品部和销售部分坐两边，每人手上都拿着Augenstern这个季度的销量报表——报表上的数字比起同期品牌遥遥领先，看起来分外喜人。
　　产品部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德国大叔，留着一把漂亮的络腮胡，此刻正表情凝重的站在长桌一端，另一端顾行舟坐在定制的办公椅上，交叉着十指抵在唇间，皱眉看着前上方投影出来的ppt。

　　ppt上展示出两条交叉起伏的曲线，标示着销售部预估出的销量和Augenstern目前能够提供的库存。

　　这原本是不需要顾行舟来担心的，大部分国际品牌进入到中国市场都会预先联系好国内的代工厂，品牌只提供核心技术和商业价值。库存问题只要总部布置好任务，代工厂自然会想办法解决。

　　但Augenstern完美继承了顾行舟本人的风格——严谨沉稳，精准优雅。进攻国内市场计划的初期，顾行舟就已经定下了完善的产品生产流程。他难以信任国内工厂能和欧洲品牌技术妥善融合，在钢琴制作上更是无法忍受哪怕是最细微偏差。所以企划最初便决定，完整搬运整套制作流程到国内，从机器到每一个车间工人。工人们经选拔后提前一年前往维也纳参与培训，由十年以上工作经验的老工人手把手教导，培训后经过测试合格才能回国投入车间进行生产作业。

　　对比同期其他品牌来说，这样严谨苛刻的流程未免有些过于不近人情，但其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起码为Augenstern这一季度的报表填上了个难以挑刺的数字。但也造成了些难以预估的麻烦，比如现在，Augenstern下一季度的销售预期随着上一季度的完美答卷水涨船高，大大超过了原先的预期。过于严苛的生产流程又对产品的后期提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简而言之，销量太好，库存不够了。

　　"……如果要赶上销售预期，我们就必须加大前期产品的生产力度。但我们在这个方面遇到了一些问题。"产品经理在茂盛的络腮胡遮掩下露出为难的表情。

　　顾行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制作音板的云杉，全部由我们从维也纳带来的机器切割，尺寸厚度也按照Augenstern品牌的特殊规定。”络腮胡接着说道，“但我们带来的五十台切割机器，包括防止损耗多带的五台备用机器，已经全部投入使用，音板的制作速度仍然无法跟上钢琴的制作速度。”
　　“仓库里全部的库存再加上现如今机器的产出，全部加上也只能勉强维持三个月。如果不能及时采取有效措施，三个月后，我们可能不得不面临部分型号的断货。”

　　“两个月27天。”顾行舟看着眼前的数据表皱眉道，“从维也纳调运机器过来，通过国内审批检查最快要多长时间。”

　　“两个……对，是两个月27天后，”产品经理心虚的瞟了一眼自己面前的数据报告。“审批检查最快也要三个月，现在开春，正是专利物品技术审查最严的时候，恐怕还要耽误一段时间。”

　　右手端的销售总监提出意见，“我们是否能将现有的机器匀出一台分给国内的工厂，让他们按照我们的技术和数值做出机器投入使用？”
　　“恐怕不行，”产品经理严肃道，“音板切割数值属于Augenstern核心机密，不适合透露给外人，而且国内切割机数值都有指标，我们的指标在国标以外，恐怕很难得到生产许可。”
　　在钢琴8375个零部件中，音板无疑是最核心，最重要的。音板的材质，纹理，薄厚，尺寸，都对钢琴的音质和音色起直接作用，其制作手艺和具体数据，也往往被各大钢琴品牌当做最核心的机密。
　　销售总监下首的经理急道，“现在销量涨势正好，若是音板供应不上，供应链断裂……”

　　顾行舟抬手打断了销售经理的话，他看向产品总监，“我想听你们的解决方法。”

　　“……”产品总监犹豫了一下，“我们联系了国内的工厂，实地考察后发现了他们有一款精密切割仪器，切割后的数据和我们的产品数据只有几毫米的细微差别……”
　　顾行舟闻言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当然！哪怕是几毫米的差距也会影响到产品的最终质量，我们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产品总监看老板脸色不好，立刻出言补救道，“几毫米的误差，如果有适合的手工匠人，只要在抛光步骤上做细微的处理便能补全。但……如果要求补到分毫不差，恐怕需要几十年工作经验才能做到。”

　　顾行舟低头沉吟片刻，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说，会议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先向总部发函，征订一批切割机到国内，尽快。”顾行舟起身向外走，示意产品总监，“你可以开始着手向国内工厂下单，至于剩下的几毫米，我来想办法。”

　　今年山城天气复杂多变，年前刚入秋便来了“秋老虎”一直足足热到了快十一月，刚翻个年来开春“倒春寒”又急匆匆的赶来，三月已快是中旬，竟比起一二月还要冷几分。

　　顾行舟从不惧冷，南方接近零度的天气里依然是一身规矩工整的西装，从公司出来加了件外罩的黑色羊毛大衣。
　　在楼下看了许久文件，闻泽才一边哈气一边哆嗦着钻进车里，“见鬼的天气!”他咒骂道，又调高了几度车内空调，“你这车里面怎么像冰窖一样。”
　　“是你刚从外面进来还没缓过来。”顾行舟看着闻泽冻得直哆嗦，"真怕冷就多穿点怎么比在欧洲的时候还怕冷。"

　　“那怎么行，我一周两次的健身房也不能白费啊。”闻泽笑道，他一笑眼尾便上钩的更加明显，“欧洲那时候我才多大，年轻人都是火炉，现在不行了，和那时候比不了。”
　　"你也还不老，"顾行舟眼睛还盯着手上的文件，随口敷衍道，“行了，差不多了就快开车。”
　　“我还当你是真关心我，”闻泽失笑，紧赶着搓了把手，发动引擎。“这次又是去哪儿”
　　“去我家，我妈说好久不见你了，一起吃个晚饭。”顾行舟合上文件，“不过在此之前，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车停在一家大饭店下面的停车位上，顾行舟和闻泽下车步行，小巷在两条大路的交汇处，巷口正好是他们停车的饭店，巷子实在是太窄，车行不进去，只能步行。
　　不远处有一所公立小学，现在下午四五点，学生们快要到放学的时候。巷子里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手推的小三轮，来来往往的小贩们在巷子里穿行，有一家炸鸡柳的油锅热了，裹了面粉的鸡柳往油里一过，“哗啦”一声，热腾腾的香气便盈满了整条小巷。
　　脚步声，吆喝声，油炸声和着人说话时嘴里腾腾的雾气，好一团拥挤喧嚣的热闹人间。

　　他们要找的人住在一栋老旧的筒子楼里，老式楼设计不怎么合理，正对着街面那一方是厨房开窗，熏得楼体墙壁上一层油腻腻的黑。一楼的窗边还用粉笔歪歪扭扭写了“停车死全家”几个大字。

　　c市昨夜下了一场新雪，南方的雪下得小，黎明时候便化得差不多了。雪粒子一整天被行人踩来踩去，一团黑泥似的堆在楼道口，顾行舟穿的皮鞋一踩上去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我还以为要去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儿能干什么”闻泽奇道。
　　顾行舟目不斜视地走进楼道，“公司的生产线出了点问题，我们来这儿找解决方法。”
　　“生产线出问题”闻泽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生产部和销售部开会的时候才提出，你分管的人事部没有参加，不知道也很正常。”顾行舟继续道，“生产线的切割机器不足，我们向国内定了一批切割机补缺，但国内的机器和我们的标准有细微的差别，在最后一步打磨还需要专业人士做处理。”
　　顾行舟将手上拿着的文件夹递给闻泽，“杨征国，男，1942年生人。1967年举家搬到c市，祖传木匠手艺，年轻时人称‘杨一刀’。据说他可以不依靠辅助工具，光凭手感和目力将木头切的分毫不差。”

　　闻泽皱眉，“怎么听着跟小说似的，1942年生的，今年都快80了，能行吗”
　　他低着头看着刚刚顾行舟在车上看了半天的文件，文件上除了老人的生平，资历，竟还配了张不知哪儿弄来的年轻时的照片，照片像是从一张合影里截下来的，对着相机的男人穿着军装，五官挺拔英俊，和如今的电影明星比也差不了多少。

　　顾行舟停下脚步，他们说话间已经爬到了三楼，和一路走来看到的防盗门不同，面朝的这户人家只有一扇老旧的木门，门框四周光秃秃的，竟是连一副春联也没有。
　　“行还是不行，不试试怎么知道。”顾行舟屈指，敲响了面前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