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妖气》入竹

38、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这笛声不好听，而且是不好听极了，像是破管子里用突然冲出的气流吹出来的，安宁的夜里能将人吓一跳。

　　花欲渡的果篮从斜刺里中伸出，田宽以为有危险便伸手一挡，篮子翻了，大大小小的水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哎呀呀——”他叫了出来，手里的笛子一个劲儿地敲，“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花前月下良辰美景啊，哟，这不是田先生么，你瞧瞧，皇上刚赐的番邦进贡的水果，不留神撒一地！”

　　田宽和弥鹤赶紧帮他捡，花欲渡蹲下来调侃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罢，二位关系不错？”

　　弥鹤正要解释，田宽拾起一小串葡萄，道：“啊，听说你们见过面了，这是我未婚妻，姜弥鹤。”

　　弥鹤一惊，直起腰来，欲摆手却被田宽握住手，在花欲渡面前秀了一把。弥鹤瞪了他一眼，抽出手。花欲渡装好水果就站起来，把笛子往腰间一戳，扫了慌张的弥鹤一眼，深吸口气，露出些许恍然的笑容。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配得很！真是大喜事一桩，到时候结婚一定要喊我来喝杯酒，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花欲渡特地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二人一番，笑着走开了，只有耳朵往后抻。

　　“哎，你怎么乱说话！”弥鹤被田宽气得跺脚，“这样他肯定误会了，我都还没有答应你，你怎么乱做主啊？”

　　田宽嘘了一声，对她说：“我告诉你哦，别看他跟个夜游神一样好像孑然一身似的，人家都快要成亲啦，千万别跟着瞎凑热闹。”

　　“他要娶谁啊？”

　　“来头大着呢，荆国侯家的大小姐。”

　　“那我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何止危险，你基本上没什么希望了好罢。”

　　这一晚临睡前，弥鹤都想着这事情无法入睡。

　　说真的，她虽然分不清楚自己对于花欲渡的所谓“一见钟情”钟到了什么地步，但要她此时承认和田宽共度余生确是强人所难。其他时候无所谓，在这种时候，她一般很烦恼这种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人的能力，恨不得让事情变简单点才好。

　　如果真要简化问题，这就是一个选择对自己好的人还是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问题了。可问题当然不止这么简单，她并没有对花欲渡爱慕入骨，也对田宽是好感日升，只是因为花欲渡与自己曾有过往，加之形容潇洒，这才另眼相看——反正她是这么猜测的。

　　这么说，我是几近两次都坠入花欲渡这张大网里了？被遗忘掉的那段回忆是怎么发展的呢？唔，肯定是有一些其他的原因让我对他这么纠缠难忘，我怎么可能肤浅到只看脸呢啧啧！

　　*
　　就这么不痛不痒地过了一段时间，某翌日，日上三竿她被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迷糊状态吵醒，一睁眼一个小内监站在床头，吓得她直接滚下床去。

　　“你们有什么事么？”她缩在地上，手迅速地理好凌乱的睡衣。

　　内监道了歉，说：“不好意思啊姜姑娘，太冒昧了，可是我们在外面已经喊了不下百次门了。是这样的，陛下知道姑娘善舞，特地来请姑娘进宫去商议一件事情。”

　　弥鹤将信将疑地指指自己，道：“我么？我恐怕没这个本事罢。”

　　内监道：“姑娘太谦虚了，快跟我走罢，指不定事关重大，陛下要等急了。”

　　弥鹤只能答应：“自然自然。能不能容我换件衣裳？”

　　“要我当舞坊的指导？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的……”弥鹤听闻皇帝的想法后立马回绝，“我再不知轻重也明白宫里的这些舞女都是顶尖的，我何德何能指导她们！一定会闹笑话的，我不敢。”

　　皇帝不强求她，道：“那你就陪她们玩玩也好，操练也罢，随你高兴就行。”

　　弥鹤疑惑地看着他，问：“陛下为何如此呢？”

　　皇帝道：“没什么，给你找点事做做嘛。”

　　弥鹤笑道：“巧得很，我最近正在找糊口的生计。我假如在这里管饭么？”

　　皇帝惊喜：“那当然，要什么都管够！姜姑娘，数数已经许久未见了，上次在街上看见你没打成招呼，你好像和长安府的那个田大人走在一起啊？”

　　弥鹤点点头，皇帝便旁敲侧击地追问她们关系如何，弥鹤想到田宽所说的话，脸不禁一红，想趁机打消皇帝的念头，又害怕被花欲渡得知会在心里给自己判死刑，道：“我们很要好而已，他人品不错。”

　　皇帝松了口气。

　　花欲渡一身白衣从偏门进宫，一路穿花绕柳到乐坊，便一路都有人打招呼。乐坊在很偏的一处地方，好在离御膳房不远，他倒是挺开心的。

　　“你小子？”当他看到何澜磬也在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满面春风变成夏雷。

　　何澜磬捅捅他胳膊：“皇帝叫我也过来给你打打下手，怎么样，我们的新任乐正大人，很少穿白衣服嘛！”

　　花欲渡手里的扇子一挥：“天气转暖了，穿简单点。”

　　“你最近好像没怎么约我出来玩了，咱们哥俩也趁这次机会交流交流感情。”

　　“交流感情？”花欲渡笑着看向他，“我可没这闲工夫，陛下是叫我来工作的，又不是来吃喝玩乐的。不过，我允许你偶尔和我讨论一下关于吃什么的话题。”

　　何澜磬道：“你不刚吃了早饭来的么？”

　　花欲渡笑了：“可不么，今儿吃得尤其精细，吃饱了好干活。人都到齐了没？”

　　何澜磬抱着头活动脖子：“早就在练着了。哎，你打算拿什么曲子排练？”

　　“保密。”花欲渡神神秘秘地扫了他一眼。何澜磬撅撅嘴，伸了个懒腰，跟在他后面走进正厅。

　　屁股还没坐热，就听闻后宫闹起来了。花欲渡心无旁骛地跟乐师们讲谱子，直到听到何澜磬说到皇后大吃飞醋责怪皇帝旧情未断云云。

　　“旧情未断？”花欲渡拧住眉头，“他有什么旧情？”

　　“好像是个舞姬。”

　　他一下子从趴着的桌子上抬起头，问：“皇后走了么？”

　　何澜磬叹气道：“把陛下都闹回去了！她啊，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比以前脾气更大了。”

　　花欲渡叹息道：“陛下也是自己生事惹来的麻烦。话说……陛下叫她进宫来做什么？”

　　何澜磬问：“她，谁啊？”

　　花欲渡道：“哦，一个宫外认识的人。不用管这些了，还是干自己的事会比较好。”

　　眼睁睁看着皇后发飙拖走皇帝的弥鹤束手束脚地去了舞坊，刚准备跟那些曼妙的女孩子们打个招呼请她们日后多指教，却发现她们正凑在窗边不知道是在张望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看什么？”她好奇地搭讪两句。

　　舞姬们纷纷小声地道：“嘘——我们在看对面的……哎？你是什么人？”

　　弥鹤挠挠头：“我是新来的。对面有什么啊我也想看哎！”

　　舞姬们满脸荡漾地道：“你还不知道啊，陛下让花公子进宫来当乐正了。啊——真是好美一男的。”

　　弥鹤赶紧跑到一边去一望，果然能看到在树木阻隔之外的乐坊，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的样子被舞姬们收入眼中，问道：“你也很感兴趣么？”

　　弥鹤一惊，笑道：“哪有！我只是好奇你们说的美男子究竟长什么样……”

　　“就是那个啊，穿白衣服带细抹额的那个，这么远看不分明，咱们溜过去看罢？”一个年纪小的提议。

　　大家都兴奋起来，杂七杂八说什么的都有，弥鹤为难地道：“我们不用练舞么？”

　　“急什么，每年通常再等半个月都没关系的。”有经验的一个搓搓手。

　　于是弥鹤就被不由分说地被这群不认生的女孩们裹挟着一起出了舞坊，舞正今天睡过头了没管她们。

　　她们溜到外面的树丛下，齐刷刷地冒出一排脑袋，保持着相对的安静，偶尔花欲渡在坐垫堆里歪一歪身子能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弥鹤单独蹲在另一个地方，她不大喜欢和太多人挤在一起，虽然这个角度很危险，正对着花欲渡的脸，不留神就会被发现。

　　不过，他的样子真的很合自己的胃口啊。

　　“你在这儿傻笑什么啊？”一个长相偏成熟的女孩子挪过来勾住她肩膀问。

　　弥鹤忙道：“没……”

　　“你别看他这样，可不是个花瓶哦，他写的歌都是全长安传唱的。有脸又有才华，性格温和家境优渥，还没娶妻，你被他迷住也是早晚的事啦。我呢，暂时允许你和我们一起加入护花小分队罢！”

　　弥鹤感到匪夷所思：“护花小分队？”

　　女孩子点头，继续轻声道：“现在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抓紧他留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亲近他，这是久在内宫人的痛啊。唉——真羡慕那些宫外的莺莺燕燕！”

　　弥鹤眼珠一转，淡淡开口：“可是，你们不知道么，他已经快成亲了……”

　　话音未落，众人全部闪了过来，树丛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花欲渡摇头：“宫里也有这么多野猫啊。”

　　一个娃娃脸眉眼可爱的女孩子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弥鹤眨眨眼，表情无辜地往后仰：“都这么说啊，对方是荆国侯的女儿。”

　　所有人一副被梧桐絮蒙了脸的模样，开始浑身不舒服了，长相成熟的那个道：“不怕，没成亲之前什么都不作数的。这么说来，咱们更要把握好这段时间了！”

　　弥鹤悄声细语道：“这样不太好罢？”

　　一个眉尾尖利的女孩子眯着眼，阴笑：“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么？”

　　弥鹤被看破心思，愣了愣，傻笑着道：“嘿嘿，虽然不太道德，可你说的不无道理。”

　　“就是嘛！想到这么美好的一个人会被独占，我心气就不平。”成熟脸气鼓鼓地道。

　　弥鹤给她消消气，顺便道：“你自己不还是想要独占人家。”

　　娃娃脸道：“这可不一样。说句公道话，那个荆国侯女儿是什么样的大伙儿都不了解，要是对他不好怎么办？要是这女人跟他不合适怎么办？要是他是被威胁的没看清楚怎么办？”

　　“是啊，我们可不是单纯为了自己，得先看看这个女人是何等人物再说。假如真的不错，我们也就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一个相对瘦一点的女孩子道。

　　弥鹤不禁笑道：“你们怎么都像他大家长似的，还给他把关。”

　　“我们当中最少的也看上他三年了，可不得操碎了心。”成熟脸叹息。

　　弥鹤被惊到了，心里盘算着，加上失忆的一段自己才认识花欲渡多久，这群女孩子真是热情似火痴心一片啊……啧啧啧。

　　“哇，你看这个侧脸，神仙啊。”一个发际线稍高的女孩子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痴笑，其他的立马跟着托腮痴笑。

　　弥鹤被她们逗乐了，心里暗道：怎么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傻乎乎的啊？不过，看起来这些女孩子蛮好相处的，以后就请多多指教咯。

　　“喂！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巡视老内监的声音从背后乍起。

　　“啊——”所有人被吓了一跳，笑容立即消失。乐坊里的人也被声音吸引了，纷纷探头出窗。

　　一群“野猫”无所遁形。花欲渡稍迟一步，趴在窗台上，一眼就扫到了躲在最后面的弥鹤，给打圆场道：“公公，她们是在帮我把树丛里烦人的虫子赶走，惊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

　　老内监当然会给他面子，寒暄客套了两句就离开了。小野猫们慌慌张张地跑掉，花欲渡咳了一声，后面畏畏缩缩的弥鹤下意识抬了下头，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她过来，弥鹤只得乖乖听话。

　　小野猫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