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肖潮生

7、第七章

　　“听说前一阵闹出大动静来的得和尚竟然被发配去了不是，这回西天脸可真是丢大了!”
　　“也是奇了!你说，那边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都成佛了，竟又生心魔，进而生七情六欲，听说被发现那一日，心魔灰飞烟灭，如来亲从那子魂中抽出了七情六欲，当场毁了，那新来的也是硬气，抽情夺欲之痛，竟一声不吭。如来问他可知罪。他说他知。问他可认罪，他说他认，问他可归？他沉默不语，如来又问，却闭目言：回不去了。”
　　“如来以大山压他，问他可悟了，言说悟不透。现今被关压去四方鬼域了!还压着呢!唉!”
　　老朱静立了半刻，听完了他们的话，士卒才发现他，行礼问天蓬将军。老朱颔首去了。在元帅府枯坐了良久，他久坐在暗色中不知多久，身形逐渐隐没，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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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鬼域的空间突然裂了口，暗无天日，了无月色的鬼域悠忽之间亮起了一豆灯火，飘渺如下一瞬便要熄灭似的，却始终不曾灭了。
　　寂静，永恒的寂静，仿若天地初开时了无生灵，山川，一片混沌，虚无的模样。就在这不变的寂静与暗色中，响起了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了尘恍惚地数着，“一步…十步…九十九步…四百三十七步…七千六百二十四步…一万零起七步…”
　　他的声音如一阵风，又如一朵脆弱的山茶花，突然停了。因着那脚步声——慢慢由远及近了。
　　是的，近了。
　　嗯，停到了他的面前。
　　了尘背压着大山，脊背弯曲，跪拜于地，抬不起头来，此刻，那颗寂灭已久的心却不知为什么活了，一种自远方而来的预感让他知道了面前立着的人是谁。
　　老朱在他面前静静地，久久地立着，看他血泪具下，看他不发一言，奋力想要抬头看看，却始终不曾做到。
　　直到时间静地像是凡人一生那么久了，直到脚下的人已经不再挣扎，认命般的没了动静，鲜血汩汩，因与大山抗衡流下了一片片血泊来。
　　了尘感觉到面前的人蹲了下来，悠长的悠长的叹了一口气，也像是认了命般。此刻抬头，他终于隐约能借着那点如豆的一火，望见眼前人的面孔了。
　　老朱望着他。
　　仿佛眼前是海树山花，是暖阳寒潭，是一树桃花，是一室灯火。
　　他的目光，是与暗淡的天光一线的海上，突然生了一轮明月，是包容，是悲悯，是…是什么呢。了尘失去了意识。是头纳地，添灯火，照得他慈悲我。
　　那目光太涩了，涩地了尘流了泪，闭了眼，湿了衣襟，蒙了心神。
　　太好了。老朱听到他小声喃喃说，似是满足极了。
　　你还活着，他说。
　　老朱默默想，他是把我当成谁了呢，挥手破了山，伸手扶了人，封了四方鬼域，慢慢走远了。
　　突如其来的，他想起钟意曾说得一句话来，是在床上，钟意嘴笨，实在不会说话，在床上哄他时，才拾遍情话，想什么，就对他说什么，好似一段时间未说出的话，都恨不得边作弄他，边哄着他失神听完一样。
　　那次，是哄他乖乖听话，坐到他身上去，老朱还是要老脸的，死不同意，钟意情意绵绵地看他，仿佛要把他旎在水里淹死了。好趁他意识不清晰，做点什么。
　　老朱记得他说，我中意了你那么久，你要往哪里走，嗯？
　　那一声嗯估计是捻了琼浆玉露了，把他这个神仙都迷醉了，事后他想起来，却觉得如昨天一般，细节一一在他脑里回忆着，纤毫毕现，仿佛从未消失过。
　　可是。
　　老朱突然面色发白，差点站不住，只能抱紧了怀里的人，怕把他摔了。
　　既然根本未深爱过，又何必招惹他呢。
　　二郎神领着天兵天将站在他的面前，心底复杂，“元帅…”他喊。
　　天蓬没有应，败了他们走了。只是天下之大，不知该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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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意感觉自己跟突然魔怔了似的，这是他走上半山腰，林深时见鹿，一人一鹿彼此都被吓了一跳时，他的想法。
　　我犯什么病，居然上山来求佛？我不信佛啊，求什么。可已经上来了，算算算，继续走吧。
　　寒潭冷冽，让人心静，已是正午，晨午春热，钟意失了力，走不动了，可终于得见了这荒山野岭里，山寺的真面目。寺墙上的朱漆斑驳，瞧着很有历史了，门前的横槛都有些被人踩烂了，应该曾经很受爱戴过，或者是年久失修了。
　　只是四周寂静，天地一空，云都近起来，让人无端觉得心里辽阔。
　　“咯吱——”
　　将要腐朽似的，老门发出了一声哀嚎，有人要出来了。
　　钟意暗说。
　　是个小和尚。
　　不知是谁敲响了钟，钟磬声回荡云间，久久不绝，万籁俱寂，唯余钟磬。
　　小和尚抬眸。
　　远山般的眉眼如画，柔和包容，双手合十对他行礼，道：“施主，请回吧。”
　　“为何？”钟意生不起气来，累了，何况是对一位长得很俊的僧人。
　　小和尚笑了笑，敛眉不语，半晌才对他说：“此番归去，无法如来。还是回吧，如来归去。”
　　于你，于我，都是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