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肖潮生

2、第二章

　　老朱给寺门落了锁，其实只是一把木锁而已，那天老朱内心道了句不妙后，便看到眼前那人可怜见得低了眉眼，说，跟我走。
　　那话语应该是哀求地，他说出来，却偏偏带着理所当然的陈述事实的样子。老朱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老朱知道钟意没勘破，接近二十年的执念，哪儿那么容易呢。老朱叹了口气，问他：怎么才能勘破。
　　钟意隐约露出了笑意，转瞬即逝，快到老朱要不是一直盯着他，得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才是。
　　“我不信别人。只信他，所以才敢放心爱他。只是觉来不值了，但覆水难收。”
　　重要的是，收回来了，那份无处寄托的信任和安心，又该归往何处呢？
　　老朱捻下树枝上的一片花瓣抚摸：“所以呢。”
　　你希望我做什么？
　　钟意说：我信你。
　　他的眼，很深。很认真。
　　……
　　老朱看着又喝醉了回来的人很无奈，偏偏他极自觉，喝酒喝回来晚了，甚至只是窝在门口，也不敲门，只是睡在犄角旮旯里，第一次大清早发现人还没回来打算开门去找他的天蓬简直被他逗笑了。
　　又有种莫名的感动。
　　其实钟意的酒品很好的，他喝了酒之后，就是很乖，不是装乖，是真的很乖的那种，像个听话的小孩，不动不吵不闹也不说话。
　　他很少喝酒，估计是遇到推不开地，或者见了还不错的朋友了吧。老朱打开门把这家伙扛进来，先给喝了两杯温水，又帮着脱了沾满酒气的衣服裤子，不由叹气自己真是越活越不如从前了。
　　老朱给他盖了肚子，关了灯便出去了，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他也很困了，只不过看钟意还没回来，怕他又干上次在门口睡得傻事才等到现在罢了。
　　可能是这段日子确实过得很是温馨舒服吧，所以半夜钟意摸过来，老朱看着他一副心里难受想一起睡的样子，没有拒绝，本来是要说算了的，可是一看钟意那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老朱就心软的说不出难听的话了。
　　“睡睡睡睡睡。”老朱着急地应，生怕这么一个大男人真哭了。主要平日里钟意沉默，成熟，稳重，一点都不是这么个样，反差太大了。
　　老朱实在是困的，所以让出了个一人睡得距离，就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余下钟意那颗狂跳的心，恰如拨乱的琴弦，稳不下来了。
　　次日清晨，也未有什么尴尬的场面，老朱起床时，枕边已没了某人的影子，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饭呢。
　　老朱出去洗漱时，两人互道了一声早，谁也没提昨天晚上的事，老朱也没问他什么时候起得。
　　只是当老朱坐在桌前，钟意摆放他的豆浆时，忽然离得老朱极近。太近了，这回根本不能装没意识到。
　　老朱只能坦然地侧头回望他，嗯？他问。两人的呼吸却纠缠在了一起。
　　钟意在他嘴角落下一吻。看他征愣，不觉也没那么紧张了，又亲了亲。帮他拢了拢衬衣的领子，这是很亲密的动作了，他做来很自然，仿佛天生便应该如此的。老朱一时被他这没什么大不了，好像很正常的样子懵住了。
　　他不生气，也没有感觉，只是微痒而已。装愤怒也没有必要，但如此下去，也没有必要，可又要度此人。
　　老朱犯了难。
　　钟意看出了。
　　你怕什么。
　　钟意说。
　　我怕你小命呜呼！
　　老朱心道，有片刻的意外，就不知道怎么回他了，只说哦。又不咸不淡地提了句以后别这样了。不过显然没有什么威慑力，看他反应平平起码不厌恶，钟意似乎有意试探他的底线。
　　不经意地握手，随意地搭肩，有一日突然搂了他的腰，又很快放开了，那淡然自若的样，直弄得老朱不知道怎么办好。可是老朱知道，自己动情了。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可是。
　　情已动。
　　怎么定，如何定？
　　老朱不知道。
　　只能这么先拒绝着，却态度温和的一看就有转和的余地，钟意便明白了他的态度，受了他的纵容，纵然十分克制，行为言语之间，对他的那种感觉已经不再掩盖了。老朱时常觉来他失神地，灼热地望着自己，不敢回视。
　　顺心。
　　快活不久。
　　但钟意死。
　　违心。他不痛快。
　　钟意走不出这个圈子。
　　还是个麻烦。
　　但只要，他不爱钟意，钟意就不会死了吧。可是，感情这玩意儿，他要怎么控制。
　　那一天，他们一起看电影，钟意把他压在沙发上，吻了吻他，又吻了吻他，撩了他的衣裳。
　　老朱若是拒绝，那便是伤害他，若是不拒绝，那便是害人又害己。
　　唉。
　　老朱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是钟意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能断，算了，大不了钟意的天谴，他一并等自己走时都收了便是。
　　这么一想，老朱便闭了眼。钟意笑了，拨弄他的眼睫毛，“小和尚，喜欢我吗？”老朱暗笑他的称呼，却道，喜欢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喜欢的。
　　老朱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钟意在他耳边说话，他从来没这么多话过，他说，古寺初遇，你抬眸，万籁俱静，钟磬音余响，乱我心扉，是我新生。
　　我本已心死地。
　　老朱这样的厚脸皮，也被他说得老脸一红，竟难得觉得羞赧，不想面对他了。
　　钟意又笑了，笑声如在耳边，他此刻听起来很是欢愉。
　　老朱想，这回他妈是真完了，本来这次熬过就能回天庭了，说不定还能见到那三个倒霉催的，情欲可分，如今破戒也罢了，这红尘心一动，怕是归期越发远了，不知又得熬多久磨炼。
　　一动情，万般无奈皆是命了!只是不能全情倾注，怕他丧命，怕他没了以后。
　　老朱只觉苦海沉浮，跌跌撞撞了几辈子，轮回无穷，穿梭来去也不过那几个字，只是他实在是看不破，悟不透，舍不下。
　　不爱，是因为爱。
　　钟意……
　　老朱失声呢喃，话音有些颤，他把钟意抱住了。钟意由此没看见，他眼中一时的泪意和痛楚。
　　一入红尘深似海，从此闲心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