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蓬》肖潮生

1、第一章

　　钟意后来想想，其实不难理解他为什么会对老朱有那样的想法。实在是他当时处在那样的境遇，而老朱给他的第一面，就已经太过惊艳了。
　　那一日，他攀上高山，进入古寺，他从不信这些地，甚至不清楚自己那天怎会有了求佛的想法。
　　但他去了。
　　所以有了后话。
　　他悠悠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转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竟已站在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上。
　　正是清晨，钟意进入这古老的寺院，可从前他从未听说过这里有个寺院。
　　可他还是来了，向着前方隐没在树林间，山高处的古寺走去。
　　清早，初升的太阳照在高高的山林之上，小路杂草丛生，偶尔，叶尖的露珠无意沾湿了他的衣裳，脚下的草叶不经意擦过他的裤脚，他也全然不在意。
　　弯弯曲曲，斗如蛇行的小路，通向遥远不知名的树林深处，不知走了多久，钟意微汗，力竭了，支着膝盖看着佛寺的一角出现在繁茂的花木深处。隐隐约约的，不断有些微的梵音响起，并不明晰。
　　山光明媚，山色如泼墨随意渲染，正是一场春末的雨过后，使鸟儿也更加欢愉。不远处，寒潭明净，爽利人心。
　　“咯吱——”
　　佛寺的木门似乎久未开了，发出不堪负重般的声响。
　　有人要出来了。
　　钟意心想。
　　那人带着斗笠，穿着古朴的僧衣，瞧着身量，也不过是个青年和尚。钟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青年和尚也惊异于门外不远处竟有香客来访，抬眼去看。
　　恰此时此刻，万物都沉默静寂，半晌不言，唯独留下了后山的悠长的钟磬音。
　　钟意愣住，一时间竟然别无他想，只是但遇此景，无言以对了。
　　老朱本以为今天也就例行打开门出来看看了，谁知道真有人跑这深山老林里找缘法的，也不怕出事。只是双手合十行礼后便道，施主进来吧。说罢，开了门留着人进，转瞬身影就消失了。
　　钟意上前，跟了上去。
　　寺内更是寂静，静地钟意只听得见两人轻微的脚步声，一路走来，景致颇佳，人世春已尽，山寺桃花却不过始盛开而已。一片桃林三三两两，被随意至极，不讲章法地栽着，开得极是繁盛，近乎压弯了枝头。
　　春归无处觅，原还此中来。
　　老朱一路把他带去了静心亭，又沏了茶来，才落坐，“施主想问什么。”
　　话音才落，两人的茶也具已倒好，茶杯被轻轻放置在合适的位置，热腾腾的茶水冒着些微的白汽，也不知是什么茶，芽叶新绿，很香，闻着十分清新。
　　“是否不该爱人。”
　　钟意问，一双眼死气沉沉。
　　老朱心想，怎么又是问这个的，却不慌不忙的吹开杯中不小心倒入的茶叶，啜了两口，“什么是爱人。”
　　“痴心爱人。”
　　钟意合目，抿起的嘴角有几分苦涩难言。老朱心道可惜，心不脏脑不浊地，好好一个天之骄子，居然栽在这个字上头了。
　　“真的爱，何不放手。”
　　“痛苦。”钟意回。
　　老朱看向他，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有几分不知对谁的悲悯，他放下了茶杯。
　　“那便是爱己。”胜过爱人。钟意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捻了捻手指，没有说话。
　　老朱暗道是痴儿，爱而不得最磨人，也是惨，还是无情最好啊不是。
　　他也没多管这人，抬脚就走了 ，晚间瞧他还坐着没走，就叫他吃了素菜，问他下山吗，也不说个话，只是默默，老朱瞧见他可怜了，领了他安置了。就这么过了一段日子，那人终于有走的意思了，老朱在心里默默舒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怅惘，这人总算是要走了，这人还是要走的，这青山老寺，起初他一个人呆惯了，多了一人还不习惯，只是突然又习惯饭桌上是两人，这人要走，老朱不免有些感慨，只说那就祝他好走。送他到了寺门处。
　　一路走来，两人皆是沉默，与当时进来，一般无二，路过桃林时那花依然繁盛，老朱也不知道自己哪儿的毛病犯了，折了一支桃花送予了钟意，“你我一道，属缘法，以后再见，便是随缘，我身无长物，聊赠您一枝春吧。”
　　聊赠您一枝春吧。
　　和尚的目光平和温暖。
　　钟意捏紧了手指间的枝丫，问：“你们佛门中人，为人都这般好得嘛？”
　　老朱摇摇头：“并不。”
　　“那你为何…？”钟意直视他，锐意如寒刀般晃眼。
　　老朱惊讶，暗恨自己多事，他清楚地看见这话一说，这不知名的人与他已断的交集线，忽地又续上了。
　　老朱：“……”
　　我日你妈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