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花》王羽岑

6、第三章【下】

　　我和小黄坐上王欢的桑塔纳，来到位于市区的东方之珠KTV。到了包厢一看，足有二十来人，把本来就闷热的包厢烘焙得像微波炉一样燥热。穿着超短裙高跟鞋的春玲正在唱一首甜腻腻的情歌，看见我们进门，就迎面蹦跶过来大声招呼：“晖哥！大欢！我刚才遇到了表姐和她的朋友们，我们两伙人变一伙人了！”我注意到她今天的妆容很精致，把她干净光洁的脸庞衬托得清新秀丽，不是以往那种艳俗的杀马特大烟熏。我心中暗叹，原来她也有淑女的一面。
　　我脱下防寒服还是热得要死，就打算溜之大吉，一个人去海河边安静地抽支烟什么的，但王欢手疾眼快地拉住我，非让我唱完歌再走。
　　音乐响起，是许巍的《蓝莲花》，我的拿手曲目。
　　我刚拿起麦克风，就听见了一个女人冷艳的歌声，穿透力很强，空灵中略带沙哑：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她一开口，喧闹的包间霎时安静下来，仿佛天后王菲的演唱会拉开序幕。
　　我意识到原来我和她点了同一首歌，女士优先嘛，那就让给她得了，我正好开溜。但她做出“请”的手势，示意我接着唱，我顺势而下。其实我唱的也不赖嘛：

　　穿过幽暗的岁月
　　也曾感到彷徨
　　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我们俩不经意间对视一眼，开始合唱：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
　　如此清澈高远
　　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

　　唱完一首歌，我顺理成章地认识了歌者路维。
　　路维的美并不是兴风作浪的美，不张扬也没有侵略性，但却带着说不出的韵致，我觉得这或多或少跟她的过往有关。高高盘成髻的黑发和淡蓝色V领毛衣，令她那凛冽锋利的锁骨和颀长纤细的脖颈一览无遗，像一朵白色雏菊从花瓶般的身体里缓缓绽放。她有一张清瘦的脸，墨黑色斜刘海下面是清淡隽永的眉眼，鼻子小巧挺秀，嘴唇曲线清晰，笑容温婉柔和，这张脸在变幻莫测的彩灯下显得苍白透明，仿佛带着与生俱来的寥远与悲寂。我倏然想起形容林黛玉的两句话，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也许这样形容眼前之人不够准确到位，但我已来不及去寻找其他词汇。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喧闹声像潮水一样在我周围退去，只有许巍的两句歌词在我脑海中反复回荡：我是永远向着远方独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之中我的女人。
　　“喜欢许巍？”我在她旁边落座，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嗯。”她点点头，“你也喜欢许巍？为什么喜欢他？”
　　“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他跟我一样是西北人，也可能有其他别的原因。”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用手示意问她要不要。
　　“不要，早戒了。”她道。
　　“你呢？”我吐出一口烟，“喜欢他什么？”
　　“怎么说呢，”她斟酌着词句，“我觉得吧，他能用简单明快的歌词和朗朗上口的旋律，轻而易举地刺痛你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让你流泪，让你微笑，让你重新站起来，走在路上。”
　　“你说的有道理，他的歌虽然看似简单质朴，却拥有独到的意境与感染力。比如这首《蓝莲花》吧，据说许巍的创作初衷，是表达对唐朝僧人玄奘法师的崇敬之情，所以整首歌充满浓厚的禅学色彩，是不可多得的逸品。”
　　“说到玄奘法师，我想起《西游记》来了。”她失笑道。
　　“电视剧？”
　　“我还是更喜欢读原著。”
　　“喜欢看书？”
　　“嗯。”
　　“我也是。”我饶有兴味地望着她，“你还喜欢谁？歌手、乐队什么的？”
　　“喜欢好多乐队啦，国外的也喜欢，大学那会儿喜欢Gun N’ Roses，就是枪花。”
　　“枪花？”我打了一个响指，“我太喜欢了！还有涅槃，Nirvana。”
　　“生如枪花，死如涅槃。”她莞尔，“你令我回忆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那时我和朋友们经常去美院门口淘打口碟呢。”
　　“打口碟啊！我也喜欢……那个，我正在收集二手CD。现在唱片市场不景气，唱片店关门倒闭，打口碟很难见到，很多唱片都已绝版，还没来得及收藏就已经买不到了，你如果有朋友想转卖二手CD，就联系我吧！”我拿出手机，要了她的电话。
　　如你所知，我的鸽子窝里连几本书都放不下，更何况什么CD架CD盒，这只不过是我泡妞的借口。
　　十一月二十九日是我的生日，我收到一个包裹，是路维寄给我的。包裹被小心翼翼地包了好几层塑料膜和纸膜，我拆到手酸，才看到里面的东西，许巍的《曾经的你》双CD精选专辑。这是路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把两张光碟都翻转过来，使我惊叹的是，上面没有一道划痕，如同全新的一样。
　　“谢谢你。”我在电话里说。
　　“这是几年前我买来收藏的，我当时非常喜欢许巍。”
　　“既然是珍藏的东西，那你就自己留着作纪念呗。”
　　“不了，我现在的家非常狭小，根本放不开这些东西，与其忍痛丢掉，不如送给喜欢的朋友，也算物尽其用。”
　　我随手拿出一张CD，塞进我从网上淘来的二手CD机，《旅行》的旋律响起：

　　……
　　谁画出这天地
　　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谁让我们哭泣
　　又给我们惊喜
　　让我们就这样相爱相遇
　　……

　　当我沉浸在这首歌的意境之中时，机车女友打来的电话被我果断挂掉。
　　之后，我开始正式追求路维。我好久没如此认真地做一件事情了。
　　路维的个人详细信息我并不清楚，只从春玲那里大致了解到，她是河北人，老家离天津很近，毕业以后在天津工作，是个白领，比我年长几岁，有过婚史，目前单身，和母亲一起居住。我并不介意她的年龄和她的过去。
　　我在一间煞有介事的咖啡馆里对路维表白了。我从没在类似这种地方向女人求过爱，因为我根本不爱喝咖啡，也不喜欢咖啡店里慵懒的装潢氛围，我每月工资才两千五，其中八百元得交房租，犯不着为那种不伦不类的玩意儿花上七八十块钱。为什么女人们都喜欢煞有介事地坐在咖啡馆里喝咖啡呢？我太年轻，无法理解女人，所以我在感情上频繁失败。
　　不知为何，我突然预感到自己将会陷入一场认真的乃至致命的恋爱，所以我心血来潮打算请路维喝咖啡。
　　为了显示我的诚意，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她还没到。手机响了，我生怕她临时有事不能来，心急火燎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查看，原来是机车女友的短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已经跟她提出分手了，理由是性格不合，但这些天来她对我纠缠不休，令我不胜其烦，我真替她觉得没劲。于是我一冲动就回了一句：“我已经有女人了，咱俩早就玩儿完了，你死心吧。”然后把她的号码屏蔽掉了。
　　约定的时间刚到，路维就进来了，中长发甩在肩上，在阳光下泛出黑曜石般的光泽，她穿一件宽松的浅驼色大衣和一条修身牛仔裤、一双驼色皮靴，挎一个和大衣颜色相近的包包，虽是简简单单的打扮，却令人赏心悦目。
　　我替她要了一杯香草拿铁。她款款坐下，似乎很满意这家咖啡馆，说以前跟同事逛街时经常进来小坐。
　　“我们谈恋爱吧。”我直奔主题。
　　她猝不及防，脸色一变，仿佛被点了穴一样僵在那里。这是个周日午后，进进出出的人直往我们身上打量，八成把我们当成一对来相亲的男女了，这对男女困在这出尴尬的戏里，去留不得，只得枯坐。
　　过了几分钟，她才像回魂一样反应过来：“对不起，我们不能在一起。”
　　她唇角浮现出似鄙夷又似绝望的冷笑，但眼眸深处却隐含着一种悠远的温柔。
　　“为什么？”
　　她把头转向玻璃墙外，微咬下唇。繁华喧闹的市中心，各色饮食与各路男女在空气中自由挥洒着各异的气味与荷尔蒙。
　　“你嫌弃我比你小？嫌弃我是乡下人？”
　　“当然不是，我从没嫌弃过你。”她略作停顿，抿一下嘴唇，“我离过婚。”
　　“那又怎么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我不光离过婚，我还……我还有一个儿子。”
　　“儿子？是婴儿吗？我虽然不太喜欢小孩子，也不想生小孩子，但我可以帮你照顾孩子，我……我试试看吧。”
　　“不是婴儿，他已经六岁了，上小学一年级。”
　　后知后觉的我现在才了解到，路维比我大七岁，还有一个六岁的儿子。人真是不可貌相，眼睛有时候是会欺骗人的，她怎么看都像个女大学生，比妮妮年轻不少，我以为她最多比我大一两岁，也没想到她有一个如此大的儿子。不过既然已经追了，就追到底算了，半途而废向来不是我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