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花》王羽岑

5、第三章【上】

　　现在我做了网吧前台，这份工作是我偶然找到的。
　　我刚退学时，去商场顶楼的一间小台球厅打杂，老板看我台球打得好就让我做教练了，不久之后我就和一位“美女教练”打得火热，还一度陷入三角关系的怪圈，我厌倦了这种游戏，辞职走人。今年春天，由于业绩差，我辞掉了房地产售楼处销售员的工作，无所事事，无意中溜达到这间网吧门口，进来上网，顺便登陆招聘网站找工作，忽然注意到网吧墙上贴的告示，招聘前台收款人员，于是播打了告示上的电话。
　　实际上，这种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如同一个老土的工业时代机器人，没有半点人工智能可言。为了这份工作，我改掉了大学时的坏习惯，从不迟到，工作勤劳认真。我的普通话很标准，字正腔圆，声音洪亮，基本听不出方言口音，在同省老乡中可谓少见，我还会英语，大一时就考过了四级，还做过英语家教，尤其听力水平不错，网吧里经常有人看美剧，那些简单的对话我基本都能听懂。虽然普通话和英语毫无实际用途，但老板娘希望她的网吧尽可能上档次一些，她认为我有文化，头脑聪明而且做事机灵，一看就是个“上过大学的人”，给她撑足门面。最重要的是，我精力旺盛，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就能满血复活，有我在完全可以省掉一个劳动力，也省下一份工钱，因此她对我格外满意，不停地给我涨工资，我的工资或许比大学应届毕业生还要略高一筹。我对家里谎称自己在学校读大四，正在实习期间，还会不定期往家里寄一点儿钱。
　　老板娘嘱咐我，不用太认真查看客人的身份证，眼开眼闭、走走过场即可，十八岁以下少年和无业青年是网吧的消费主体，如果较起真来那她就不要做生意了！要不是最近上面风声太紧她才不管什么身份证呢。
　　老板娘的儿子名叫刘浩南，是名义上的网吧经理，他原名刘国强，因为小时候爱看《古惑仔》，崇拜陈浩南，所以改了个刘浩南，我们都管他叫阿南。阿南完全不懂英语，只认得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连人称代词“你我他”都分不清，却认得所有名车的英文LOGO，嗟叹自己只能开东风本田。因为去年他把老板娘那辆宝马320i撞坏了，她才为他买了这辆便宜的。他网聊打汉字时漏洞百出，跟我弟弟一个水平，我怀疑他也没有小学毕业。由于小时候看过几部香港警匪片，我就先入为主地以为广东是个多么国际化的大都会，认识阿南以后才发现不过尔尔，仿佛跟我老家差不多。而且，阿南是我见过的最好色的人，他经常给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东莞的小姐，说她们服务热情周到，北方的小姐望尘莫及，我们都认为他在夸大其词，吹牛逼。阿南看着辣妹的时候总是垂涎三尺，春心荡漾，大屁股随之一扭一扭的，活像一条绿豆虫，估计是又在发春。网管王欢偷偷跟我讲，阿南并非地道广东人，他父亲是云南人，二十年前因为贩毒被枪毙了，但我对他的身世毫无兴趣。每天午后，阿南都会从网吧二楼的办公室溜出去，不知道去哪里跟女人鬼混。这几年网吧生意特别红火，老板娘只顾八面玲珑地应酬各种事务，并不怎么管他。
　　这间网吧名叫“智慧网吧”，但这里的人事物跟智慧二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网吧虽地处市里，却靠近城乡结合部。网吧位于一幢居民楼的一二层底商，旁边是一家贵州人开的超市，为网吧里的顾客提供烟酒饮料零食，超市老板夫妇、服务员阿姨、收款员小姑娘都跟我们混熟了，抽空来我们网吧上网。超市旁边是一家小餐馆，它为我们网吧提供一日三餐，面积不大却很火爆，很多附近居民到这里排队买炒菜，黑椒牛柳做得很够味，我们聚餐时经常点那道菜。餐馆对面是一家连锁的房地产中介机构，同以前的我一样，那些穿得人模狗样的小职员因为拉不到顾客整天无所事事，没顾客时边聊天边骂脏话，有顾客时就热情地迎上去咬住不放，下班后换上便服先去餐馆吃饭，再去超市买烟，最后钻进我们网吧上网。盛夏晚上，网吧门口的菜市场变成了夜市，灯火通明，我们这些人经常支起桌子坐在一起打牌，随便聊些八卦闲话家长里短男盗女娼。网吧周围形成一个小型生态链，许多小道新闻就是从这里不胫而走的。
　　我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到晚上七点，餐馆伙计把廉价的外卖炒菜送来了，菜里几乎没有肉。这是老板娘为我们订的工作餐，想加肉得自己掏钱。王欢的助手小黄是个小个子肌肉男，他姓黄，头发永远染得黄了吧唧，所以我们叫他小黄，这小子以前练过功夫，力气很大，也很会玩，他每天晚饭都要喝一瓶啤酒，他的绝技是用一次性筷子开啤酒，随着嘭的一声闷响，瓶盖跳到天花板上，啤酒泡沫喷泉一样飞溅出来，“好酷哇！”几个姑娘拍手尖叫。门窗紧闭、烟熏火燎的网吧里顿时又添上了饭味儿和啤酒味儿，空气更加浑浊，发了酵一样，像一个生化武器试验基地。我和王欢、小黄、清洁工刘阿姨围成一圈狼吞虎咽起来，我舀了两碗米饭，两分钟便吃得一粒不剩。网吧彻夜开放，小黄接替我站到了前台，我该下班了，于是熄掉手里的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正在跟女朋友冷战，所以下班后无处可去。我女友是个美院毕业的山东姑娘，和两个同学租了间平房当画室，除了画油画送去画廊卖点钱就无所事事了。她是个重型机车爱好者，总是劝我也买辆摩托车和她一起比翼双飞，我说天津市里现在已经禁止骑摩托车了，我买来又不能当座驾，只能当业余爱好消遣消遣，简直是浪费时间浪费钱，她为此跟我大吵一架，哭着说真后悔当初答应跟我在一起，并指责我不爱她。
　　“大钟！”王欢叫住我，满口纯正的天津话，“晚上有嘛安排？春玲他们在东方之珠唱歌，问咱去不去呢！”
　　沈春玲是常在我们网吧出没的一个东北辣妹，跟我们混得挺熟，听说阿南曾经追过她，惨遭拒绝还不死心。她比我小一两岁，衣着大胆，身段苗条，长相也还说得过去，她母亲嫁到了韩国，每个月都给她寄钱过来，她初中毕业（或者根本就没毕业）就不上学了，也不想找工作，满世界鬼混，现在住在天津的一个小姐妹家里，整天无所事事，除了逛街就是泡吧K歌。我对她这类傻妞有点好感，俗话说“傻女扛操”，虽然她不能像妮妮一样同时满足我的两种欲望，但至少可以满足其中一种。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她钓上手，但她是我们网吧的常客，对她下手我未免有点顾忌，再说我跟机车女友没有完全了断，所以还是过一阵子再考虑吧。
　　“为什么不去？去啊！”我拎起外套就往外冲。
　　说实话，即使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我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那种鸽子窝怎么能算家呢？以前我是个比较内向的人，话不多，追女人时不动声色，也懒得参加聚会之类的玩意儿，现在谁叫我我就去跟谁凑热闹，呼朋唤友同游乐，而且我发现自己的嘴越来越贫了，也许是相声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