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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上】 ...

  •   我和路维结婚了,结婚时我刚满二十三岁。婚姻代表着现世的安稳,代表着责任与付出,结婚意味着从此要与生活妥协,要与这个社会妥协,我不知道自己做好准备没有。
      我家里人并不知道我结婚了。我和路维去民政局扯了两张结婚证,并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我不喜欢那些形式化的玩意儿,而且想尽量省钱,她跟我想法一致。
      有人说,如果有人能够理解你,那么即使与你待在房间里,也会如同在通往世界的道路上旅行。我和路维就住在一间不像样的黑房间里,而且一天到晚都要点灯,如果我们一人点上一支烟,那简直就像监狱里的两个囚犯。
      节假日,我们不愿待在狭小局促的屋子里,也腻烦了清一色的餐厅和娱乐场所,干脆去公园里打发时间。那情景就同婚前约会时一模一样。
      路维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我在她旁边坐下,她就把头靠过来。她的身体和我一样瘦削、骨骼鲜明,靠在一起如同两块山石盆景,不怎么舒服。一阵微风吹过,她柔软的发丝搔着我的鼻尖,让我忍不住想打喷嚏,我闻见她身上的清香,是洁净的头发与洗衣粉混合的味道。
      春日或者初夏,天空高得渺渺茫茫,她靠在我的肩头,我们一起抬头仰望碧空中的流云,风儿带来偶然与巧合,从而给云朵以形状,海鸥,鲸鱼,帆船,海螺,岛屿,城堡,美人鱼……时而翻卷,时而消融,姿态万千,我们才开始辨认云朵的轮廓,它们就已经在倏忽间移形换影。
      我们就这样坐着,沉默不语,心灵用无声的语言替我们倾诉。太阳西斜,暮色笼罩大地,天空从碧蓝到金黄,从金黄到绯红,从绯红到紫蓝,从紫蓝到青灰,从青灰到墨蓝。清凉伴随夜幕而至,月亮从幕布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几颗星疏疏朗朗地在墨蓝色的天幕里摇摇欲坠,月亮与星星冷寂的光辉,已经把树影、草影和花影印在地上了,繁茂的树枝在月色下映出一片片浓稠清浅的光影,角落里荒草丛生,树枝下落花点点,虫儿们窃窃私语。我们站起身,在漆黑一片的公园里信步前行,宛如漫步于无尽的星宇中,走过稀稀落落的路灯,回望我们背后的清影,它们正在一步步拉长,像两只蛰伏着的兽。
      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周围的大自然与以往不同了,也许是我的感官被放大了,我变得比以前敏感了许多,天空中阳光的质感,风拂过皮肤的触觉,雨滴敲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四季变幻中树木与繁花的不同色彩,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宇宙中隐藏着某种类似神谕的东西有待我去领悟。我不知道通往世界的道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也许自己正身临其中也未可知。
      在我的老家农村,二十岁的男人就已经是一两个孩子的爹了,是壮劳动力,家里的顶梁柱,养家糊口的大老爷们。但我生活在大城市里,二十三四岁的我不过是青少年小屁孩。网吧里随处可见和我同龄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的是大学生,有的是上班族,有的是不务正业的啃老族,这个族群大多数是月光族,没钱花了就问父母要,或者想方设法找朋友借,他们抽着烟,吃着零食,玩着网络游戏,观看着偶像剧和综艺节目,吞云吐雾,聊着叫着骂着哈哈大笑着,兴之所至还会住在网吧彻夜不归,过着活神仙般快活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我的上帝,我像爱衣食父母一样爱着他们。
      大城市人觉得我老家那种穷乡僻壤是文盲、野鸡、抢劫犯、强J犯、封建迷信、村霸、家族势力和□□的策源地,跟原始社会无异,但在我老家那些未开化的村民眼中,大城市才是光怪陆离、混乱不堪的,充满了资本主义的腐朽和堕落气息,城市人非常不靠谱,毫无责任感,除了花钱就是享乐,还热衷于乱搞男女关系,很多人得性病。我老家的长辈们都不赞成去大城市打工的儿孙们在城市里找对象。我有一个表哥,十五岁去上海打工,在上海相继交往过三四个女朋友,结果落得人财两空,二十六岁回到老家,在长辈的安排下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孩结婚,婚后生了三个孩子,似乎生活得有声有色。但奇怪的是,通过高考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似乎都不愿意回老家结婚生子,仿佛一个人只要上过大学,就无形中变得与普通农民不同,像一只基因突变的怪物,已经无法适应以前的生存环境。
      也有些年轻人大学毕业以后回到老家,想为那里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我也曾这么打算过,可我后来改变了想法,再也不愿回去了。现在我觉得他们很伟大。
      婚后,我搬到路维家和她同住,把塌陷的破床垫卖了废品,买了一个打折促销的新床垫,这间废品小屋成为我们的婚房。由于我已成为此地的常驻居民,所以自然不能再去找邻家的洗头妹泻火,兔子不吃窝边草,幸好别处的洗头妹还多的是。我从不认为跟那些女人睡觉是对婚姻不忠诚的表现,甚至路维也不那样认为,她对这种事儿总是睁一眼闭一眼,所以我们能够和谐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也算半个欢场老手,我的安全措施向来做得十分到位,可谓万无一失,从没出过意外。现在想来,动不动就去医院做人工流产手术什么的都是肥皂剧套路罢了。
      我和路维就像相伴一生的萨特和波伏瓦,虽然彼此相爱相知,但保持着相对开放的伴侣关系,至少我觉得是这样。
      婚后的生活风平浪静。
      路维的儿子叫路枫,他长得很像路维,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瞳孔是琉璃般的褐色,垂下眼睛的时候,长而纤细的睫毛丝路花雨般覆盖在雪白无瑕的荒原上,令看见他的人不由得心驰神往。他已经七岁了,在市区边上一所小学读二年级,基本上住在路维的母亲家。
      路母的现任丈夫是个乖癖的小老头,七十岁,身体硬朗,他早年丧妻,女儿嫁到新加坡,他不愿意随女儿出国,也不敢随便雇佣保姆,索性就去婚介所交钱登记。那年他六十来岁,对第二任妻子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是小姐不是女骗子,有退休金、会做饭、勤劳能干就OK,就算带个孙子或外孙来也没关系,反正孩子的花销不需要他承担,他一个孤寡老人也不讨厌小孩子。不久后他同路维的母亲登记。婚后一人一间卧室分开住,老头吃素,夜里只睡几个小时,白天泡在老年大学和老年棋牌室,只要不招惹他他就不会发脾气。路母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单人床,路枫睡在其中一张床上。
      路枫问路维他该如何称呼我,舅舅还是哥哥,路维说叫舅舅,路枫却古灵精怪地摇摇头,说应该叫我帅哥。我虽然不太喜欢小孩子,但因为路枫是路维的孩子,所以我让自己喜欢上了他。我经常哄着他玩耍,两个人打打闹闹变成一团,路母看到这番情景,总是欣慰地微笑着说我和路枫像一对真正的父子,简直是天伦之乐。其实,我从没想过要做他的父亲,而是把他当作自己的朋友,一个与众不同的朋友,一个来自B612号小行星的小王子。我知道他有一天会长大,从小王子变成一个俗气的男人,生活乐趣只剩下吃饭和ML,就和长大后的我一样,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同母亲不一样,他不喜欢唱歌,却喜欢画画,因此我买了好几盒彩色铅笔和彩色蜡笔,教他画儿童画。他还喜欢积木和拼图,但路维坚持不买高级儿童益智玩具,说是毫无意义的浪费,于是我在网上搜罗来一堆二手货,都是其他孩子玩过的旧玩具,大多数是进口玩具,它们看上去很新,完全不影响使用功能。他特别喜欢这些玩具,他很聪明,对所有陌生的事物永远充满着天真热情的好奇心,想象力丰富,仿佛拥有永不枯竭的创造力之泉,有时候我会有种错觉,他用积木创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做了所谓的父亲以后,我才发现我跟我父亲的区别。我从没动手打过路枫,甚至不忍心骂他,我不知道自己的心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柔软。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没得到过亲生父亲的爱护,饱尝寄人篱下的滋味。在这种生活环境下,他养成了隐忍和顺从的性格,小小年纪就学会看人眼色行事,谨言慎行。所以我格外疼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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