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花》王羽岑

11、第五章【中】

　　第二年春天，我带着路维回了一趟西北老家，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飞机。
　　由于出差，她坐过很多次飞机，说人在飞机升空时会感到强烈的耳鸣，但我一点儿感觉也没有，捂住耳朵依偎在我身边的她像个小女孩，我心生无限爱怜，不顾安全带的束缚，轻轻将她的头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如果爱到一定深度，就会怀有这种类似于父母般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宠溺着她，宝贝着她。此前我从没思考过类似的事情，可能因为我一直不喜欢小孩子。
　　下了飞机才发现，原来我生活的城市和我老家距离如此之近，打个瞌睡便到了。
　　在父母的一再要求下，我只好同意在村子里摆酒席。来贺喜的三亲六戚都夸我有本事，不但大学毕业，有好工作，还迎娶到了城里的漂亮黄花闺女，我只能一笑置之。我父母根本不知道我是大学肄业，而且他们一辈子没进过城，根本看不出城里女人的年纪，误认为路维跟我同龄甚至比我年纪小，更不知道她是二婚，我已经做了便宜爸爸，否则非逼我离婚不可。
　　我姐姐已经回到婆家和丈夫重归于好了——父亲乐得姐姐赶紧回去，否则会被村民说三道四——夫妇俩回娘家参加我的酒席，赌徒姐夫无精打采地跟在姐姐身后。按照家谱，我们这代是“韶”字辈，我姐姐叫钟韶娣，她开玩笑说我是她“捎来的弟弟”，我的平安出生和顺利长大都有她的一份功绩，甚至能娶上媳妇都有赖于她的一份力量，因此我以后在城里发了财千万不能忘记她，也不能忘记她儿子。我妹妹比我小五岁，没有嫁人，见了我冷冷淡淡的，脸上挂着一层霜，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难琢磨。妹妹以前很喜欢我，她是全家唯一一个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小时候经常跟着我玩男孩子的游戏，有男生欺负她也总是我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我弟弟比我小两岁，与我同一年结婚，老婆大着肚子，据说要生一个儿子。我父母命我和路维抓紧时间加把劲儿，再给我家生两个儿子，我们只好佯装答应。要知道，在大城市里，以我们的经济条件来说养活一个儿子都力不从心，更何况还有一个路枫。
　　回想起来，从小到大，我父母最宝贝的都是我弟弟，而我，除了考试成绩能令他们在邻里之间炫耀一番，在家中几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形同贴在墙上的奖状，所以我才通过惹祸这种方式来博取他们的关注。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自从阿南因为吸毒和协助他人贩毒被警察带走以后，老板娘就无心工作了，她一心想把阿南捞出来，请了好几个律师，并且四处花钱托人疏通，把她以前的老相好全部动用上了，仍然未能如愿，自从阿南坐牢以后更是神不附体，没精力照看网吧，我代替她成为网吧经理，搬进位于二楼的办公室，工资也翻了倍。虽然我大学只上了一半，却是我们网吧员工中学历最高的，老板娘很信赖我，我知道有些人背地里造谣说我是老板娘养的小白脸，我并不在意，只是嫌弃老板娘太老配不上我。我把在网吧挣的工资全部交给路维，她一分也不舍得花，统统存进银行，攒着买房。
　　网吧重新装修以后需要更换一批新电脑，我把报废的电脑卖了废品，低价处理掉几十台速度慢的电脑，把它们出售给母校的一批特困大学生——虽然玩游戏比较吃力，但是并不影响查资料和写论文——既帮助了他们，又从中赚得一小笔钱。我没有告诉路维，自己把钱存了起来，男人嘛，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私房钱，即使数目很不起眼。
　　把旧电脑统统运走以后，我从电脑城的一家名叫“恒晟电脑”的店里购置了一百六十台新电脑。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名叫马裴，他跟我差不多高，一百九十多斤，头发乱蓬蓬的，戴着一副圆形黑框眼镜。是王欢把他介绍给我的，王欢说马裴是他的铁哥们，大学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以后和朋友注册了一家公司，专门从事电脑产品及配件的销售，也做系统开发，他家的电脑系统稳定，用的是性能最高的处理器，硬件质量也有保障。我们在马裴的店里检验完组装好的电脑成品，就前往附近一家酒楼，在饭桌上谈好价钱，签了合同。马裴带来个年轻女子，说是他的助理林小姐，还说林小姐可不简单，法国留学回来的。林小姐确实不简单，媚眼如丝，胸大腿长，一袭职业套装把曲线勾勒得玲珑浮凸，脸上始终挂着职业性微笑。席间马裴和王欢满嘴专业术语，华山论剑一般，我只能马马虎虎听懂一半。然而马裴并非一般的技术宅男，他的言谈举止更像一个商人，一口一个“钟经理”地向我敬酒，然后王欢开始向马裴连连敬酒，像个喜庆的新郎官。其实我这次替老板娘购置电脑并未拿到多少回扣，但王欢却从中捞得好处。王欢除了做网管也兼职电脑销售，还做过业余游戏测试员，他是个月光族，快三十岁了连一个女朋友都没谈过，业余爱好除了数码产品就是网络游戏，我怀疑他是个性冷淡，或者干脆是个GAY。其实我跟王欢算不上真正的哥们，所以也不好妄下定论，说不定人家是情有独钟。
　　从酒楼出来，马裴要带我们去嗨，林小姐开车，驾驭起那辆白色路虎很是拉风。乐极生悲，在路上王欢很没出息地闹着要拉肚子，我和马裴把王欢架进街边一间公共厕所，王欢让我们尽管去玩，说他今晚是跟厕所干上了，拉完以后自己打车回家睡觉。马裴靠在后座上抱着一大瓶可乐扬着脖子猛灌，为何所有胖子都嗜可乐如命呢？我坐在副驾驶席上，瞥见叼着香烟的林小姐拉起手刹之后猛打方向盘，感觉像在漂移。马裴把可乐直接灌进了脖领子里，鸡8锤子蛋子儿乱骂，看来只要兴致高，喝可乐也是能神游的。
　　现在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我简直像磕了药一样（这只是个比喻），迷迷糊糊地跟着马裴和林小姐飘进一个灯红酒绿的盘丝洞。原来林小姐是个老鸨，她变魔术般叫出十个小姐，这种地方就是大城市里半公开半地下的色情场所，跟洗头房不是一个段位。但在我看来她们的外表跟洗头妹差不多，妆浓衣薄，有的穿着长裙戴着眼镜扮清纯，有的穿着酒吧舞蹈演员的性感服装，有的穿着Cosplay服装，站在一起俨然像个小型话剧团。她们跟洗头妹唯一的区别就是规格统一，个个都是青春盛年女子，没有风韵无存的老阿姨和发育不全的中学生混迹其中，我不恋母，也不恋童，所以对她们整体满意。真没看出来马裴还好这一口，简直是深藏不露，我判断不出他的道行比我深还是比我浅。林小姐请我先挑选一个小姐，我挑了一个长得有点像Maggi Q的，估计是个新疆妹，马裴更猛，一口气挑了两个，看来他肥而不虚，还挺能干。我已经猜到王欢是在故意装病，也许他又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或者真是个性冷淡，不过那些跟我都没有关系。
　　这时候又进来一个面如傅粉的小青年，留着偶像剧里的发型，操一口带台湾腔的普通话，衣着做派都像个小开，说是鸭也有人相信，反正英俊指数甩王欢好几条街，马裴介绍说这是他的合伙人，系统研发人员Paul，复旦高才生，刚参加完会议乘飞机从广州赶回来。我心知肚明，这帮家伙装逼忽悠人，众所周知国内研发的电脑系统不过都是山寨系统，至于个个包装得像金领吗？Paul说我是他们兄弟创业公司的大客户，他们有义务让我玩个尽兴。林小姐不知何时换了一身堪比Lady GaGa的奇装异服，擎着麦克风开始劲歌热舞。一个男服务员推着酒进来，我瞥了一眼，没有什么值钱货色，不过无所谓。
　　玉女四五人，飘摇下九垓；含笑引素手，遗我流霞杯。两个小姐一左一右像两株常春藤一样攀援在我身上，七个人像活捉了唐僧一样开始了包间里的狂欢。
　　也好，结婚以后我虽然挣钱多了，但是好久都没享受过酒池肉林的快乐与自在了。人有的时候应该放纵一点，尼采不是也倡导人们在年轻时要适度放纵吗？魏晋高士们不是也喜欢放浪形骸纵情于声色犬马之间吗？当你酒足饭饱之后、□□充盈之时，当你像孩子一样放弃规则、恣肆胡闹之时，当你彻底松弛下来之时，你会发现整个世界也跟随你的节奏松弛了下来，它脱离地心引力变得像气球一样轻，它似乎甩掉了成千上万年的历史与沧桑，甩掉了没完没了的战争与革命，甩掉了人与人之间的亏欠与偿还，甩掉了爱与被爱的羁绊与束缚，变成了一个轻快而美妙的人间天堂，这是个原始而年轻的新世界，在这个疆域里驰骋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
　　只有知道路维在家里守候着我，我才能安心在外面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