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女孩》小猪软糖

6、我们是好朋友嘛？

　　一旁的杨慧和袁老师均是向孙依依投去了诧异的目光，只不过他们诧异的点不一样，杨慧是诧异一直以清正廉洁闻名的孙校长居然就是刚才对自己大打出手的孙依依的爸爸，而袁老师诧异的是，校长的女儿在自己班上，这是她一早就知道的，但是校长也千叮咛万嘱咐过，无需特殊化，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如今孙依依自爆身份，倒让她有点好奇剧情接下来的发展。

　　“你放肆！”孙建民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真是平日里叫自己宠坏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孙校长，袁老师，在学校使用手机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我有录音，可以证明杨慧同学在校期间对同学进行言语侮辱以及对老师撒谎，甚至有理由怀疑她早恋，在学校做有辱校风的事情，证据在前，你们还不管吗？”

　　沉默…无尽地沉默….

　　孙依依甚至能感受到一旁的杨慧向自己投来了胜利的目光。

　　孙建民坐在沙发上，也不看孙依依了，眼神死死盯着眼前的茶杯，像是在思考什么，倒是袁老师，那如炬的目光瞥了一眼孙建民之后，立马谄笑着说：

　　“我看这样吧，孙依依你也先别太气愤，校园暴力不是什么小事，你把这录音留下，老师会去查清楚的。你们两个先回去，不管怎么说，在学校打架，那情况还是很恶劣的，咱们就事论事，这件事你们两个都做得不对，回去给我写个5000字的检讨，明天交给我。”

　　“可是….”孙依依还想往下再说什么，但见孙建民那喷火的眼神一下又射到她身上，她也不敢继续再说下去。

　　出了办公室的门，杨慧走在孙依依前面，没走两步呢，她忽然回头，笑着对孙依依说：

　　“你知道的吧，事情永远都不会有查清楚的那天。”

　　孙依依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说得没错，事情不会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就算是她杨慧明目张胆地站在校领导面前侮辱郝甜，他们也只会轻飘飘地来一句：

　　“杨慧同学，你别这样。”

　　“你别这样”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力的一种反击，它看似是一种制止，但实际上不痛不痒极了，说者不费劲，听者也不会上心，还会让众人觉得有所作为，到时候东窗事发，也好来一句：“我们曾极力反对并制止过这种恶劣行为。”

　　就像姚静也总是会在大家对着郝甜一通辱骂之后轻飘飘地来一句：

　　“你们别这样。”

　　孙依依没有反驳杨慧，杨慧以为她是吃了瘪不敢反驳她，于是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她原本走在孙依依前面，这下倒退回来，孙依依原本个子就小，杨慧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俩站一块儿，乍一看还真觉得杨慧厉害些。现在是下课时间，周围时不时有同学走来走去，杨慧冲孙依依不屑地笑笑，然后弯腰凑到她耳朵边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真丢人。”

　　然后她站直了身体，像是刻意暗示孙依依她现在“行得正坐得直”，孙依依还是没说话，末了又加一句：

　　“爸爸是校长又怎么样？他帮你了吗？我不还是好好地从那个办公室走出来了吗？”

　　孙依依任由她站在那讽刺自己，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杨慧。

　　“我有没有校园暴力，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你爸爸说了才算。”

　　她最后一句话算是彻底激怒了孙依依，不过她当时依旧站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看着一脸得意离开的杨慧，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让方圆十里外的人都莫名地想在九月份的天气里加一件羽绒服。

　　杨慧回到教室去以后，一堆女生围上来问东问西，孙依依是紧着她进教室的，郝甜担心了整整一节数学课，林念被喊去弄竞赛的事情，孙依依走过来，顺势拉开林念的位置坐下来，一脸地疲惫，她趴在桌子上，也不跟郝甜说话。

　　“依依，是不是她…他们为难你了？”郝甜也不敢多问，只能也跟着孙依依趴在桌上，悄声问她。

　　“没有。”孙依依忽然坐起来，回给郝甜一个安慰的笑容。

　　“那你为什么一脸的不高兴？”郝甜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糖果，递到孙依依面前。

　　孙依依拿过那颗糖，放在手里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把它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然后她转过脸去，看着郝甜那张肉肉的脸蛋，她忽然说：

　　“郝甜，我们是好朋友吗？”

　　郝甜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笑起来，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

　　“嗯。”她点点头，别的再没多说什么。

　　孙依依深吸了一口气，表情沉重，像是即将要去赴死的战士，然后她吁地一下把那口长长的气吐出来，转过身去掰郝甜的肩膀，迫使她可以正视自己的眼睛，

　　“郝甜，我爸爸是校长。”

　　沉默….鸦雀无声地沉默。
　　随后郝甜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引得周围的同学纷纷向她们这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当然，也有嫌弃。也幸好姚静和郑雯这会儿都不在这，要不然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孙依依诧异，搞不懂郝甜在笑什么。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爱啊。”
　　“我怎么可爱了？”
　　“做朋友要自报家门吗？我是不是也得说啊，那我说了，我爸爸是开店的。噗哈哈哈哈哈。”

　　郝甜又忍不住笑起来，这次连孙依依都被她逗笑了，两个人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笑了半天，直到林念回来，站在她们俩背后冷不丁来了一句：

　　“疯了？”

　　郝甜这才直起腰来，见是林念，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又径直问他：

　　“林念，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孙依依听到这个问题，先是有些诧异郝甜会这么直接，随后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林念

　　“你问这干嘛？” 林念倒是也不急着让孙依依给自己让位置，靠在旁边同学的桌子上一边擦眼镜一边回着郝甜。

　　“那你先回答我，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这话刚一说出口，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但庆幸的是，上课铃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响了起来，姚静和郑雯也在这个时候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见郝甜她们三个表情有些尴尬，不由得竖起耳朵来想要听一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孙依依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林念也坐了下来，郝甜的表情很不自然，她觉得自己这几天似乎是有些得寸进尺了，觉得林念和依依是好人，对自己好，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利用他们的这种善良。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那个会被所有人讨厌的女孩子，她还是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配快乐，也不配拥有这么优秀的朋友。

　　林念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这一节依然是女魔头袁老师的语文课，郝甜早就已经提前把这几篇课文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偷偷在语文书下面垫了一本最近在看的《活着》，林念也依旧还是在做数学竞赛题，不过他比较光明正大一点，因为他是学校的重点保护对象，任何人都说不得他什么，尽管他在所有老师的课上都忘我地刷着竞赛题。郝甜时不时会撇他一眼，但见他似乎没有要跟自己说话的意思，就识趣地收回目光继续看自己的书。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抱有幻想的，林念也好，依依也好，不管他们把不把自己当作好朋友，他们都是郝甜黑暗生活里透出来的一丝光亮，所以郝甜觉得，这次无论如何，她也要拼尽全力抓住这丝光亮，哪怕它稍纵即逝，哪怕它微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

　　下课之后林念就没了人影，他经常这样，仿佛与正常学生的生活节奏永远不一致，人家上课的时候他刷题或者是睡觉，人家睡觉休息的时候他又要奔走于各个老师的办公室。

　　孙依依也是一下课就没了人影，郝甜觉得有些无聊，于是想继续看书，却被前面冷不丁伸出来的一只手抢了去，郑雯把郝甜的书拿在手里，像是很有兴趣一般仔细端详着，然后冒出一句：

　　“你是该好好看看这本书，想想你这种人该怎么《活着》”

　　周围传出稀稀拉拉的笑声，新的班级跟之前那个初中的班级有些不一样，倒不是所有同学都会觉得这种“玩笑”很好笑，有人会附和郑雯，但是极少数，大部分同学都是充耳不闻，听了也当没听见，还有些同学是真的觉得无聊，觉得这种事跟自己无关。所以，每当郑雯哪天心情不好或者是心情巨好要来“逗逗”郝甜的时候，并不是所有同学都会聚在一起哈哈大笑，那些附和她的人里面，有部分是喜欢林念的人。

　　“郑雯，你别这样说。”

　　旁边的姚静放下笔，轻轻地从郑雯手里拿下那本书，然后递到郝甜的桌上，又是那个郝甜熟悉的笑容，早些时候郝甜恨不得每天都能看见姚静这种笑容，她觉得这种笑容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救赎，她每次看到这张笑脸就觉得自己得救了。但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孙依依站在走廊尽头的栏杆那里打电话，语气一改在郝甜面前的温柔可爱

　　“我叫你今晚来你就必须来！”

　　周围有同学被孙依依吓到，他们想不到她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是怎么会爆发出这种音量的。

　　林念回到座位上，见郝甜脸色不大好看，又见前面坐着的郑雯和姚静似乎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一看就懂了，但是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郝甜也不跟他说话，以往见他回来，她肯定是要抓着他问这问那的，其实郝甜是个话很多的女生，只是以前一直没人想听她说什么，久而久之，她就不说了。

　　林念知道她在想什么，默默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来，是郝甜最喜欢看的杂志。

　　郝甜撇了一眼桌上的书，眼里闪过片刻的惊喜，但又立刻被她压了下去，林念却是抓住了这片刻，但越是这样，他就越发地觉得有些难过，郝甜明明可以像这个班里其他所有女孩子一样自信勇敢，但她却偏偏活得太小心了，她不能想笑就笑，也不能想哭就哭，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会有人抓住并且放大了去嘲笑她，所有久而久之她就什么都不做了，她变得没有任何情绪，生气了不敢发怒，难受了不敢哭，就连开心惊喜的时候也不敢大笑。林念看着眼前这个把所有心里话都压在心里不敢说的女孩子，然后把那本书往她那边移了移。郝甜还是无动于衷，其实她是高兴的，但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表现出她现在很高兴。

　　“你翻开看看。” 林念说。

　　郝甜还没动手翻呢，倒是郑雯，一个眼疾手快又转过身来把那本书拿到手里，刚要翻开第一页，手上的杂志就被一只手大力抽了回去，林念皱着眉，死死地盯着郑雯，像是想用眼神杀死眼前这个女孩，看她转过身来拿郝甜的东西竟然这么熟练，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郑雯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姚静一个眼神示意又压得不敢再说话，林念不肯罢休，把杂志小心翼翼地塞到郝甜的课桌里之后冷冷开口：

　　“郑雯你是姚静的一条狗吗？她一个眼神你就一句屁话都不敢放了？”

　　林念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座的每一位同学都能听清。这句话让原本对这些是是非非都不感兴趣的同学也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们。郑雯被怼了个措手不及，向姚静投去求救的眼神，谁知姚静竟然跟个没事人似的自顾自地做题。郑雯心里狠，但是她这个时候又没办法，只好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又装哑巴了？刚刚我看你转过来抢人家东西的时候可没那么怂啊。”

　　林念继续不依不饶，郝甜用眼神示意他适可而止，但林念不听，他觉得训狗就是得训到狗听话为止。郑雯依旧埋着个头不说话，林念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是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郝甜来不及去拉他，就见他慢慢走到前面，轻轻用右手无名指扣了扣姚静的桌子，眼睛也不看姚静，就直勾勾地盯着一旁已经快吓到魂飞魄散的郑雯，几个字幽幽然从嘴里吐出，像是刚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葡萄，一个个地还在冒着寒气：

　　“让开。”

　　林念刚说完这句话，姚静就识相地走开了，然后他坐到姚静的位置上去，郝甜在后面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即像变脸似的，等那眼神再投到郑雯身上时，又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郑雯此时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全然没有了一点平时欺负郝甜时的狠劲。

　　“你怎么不说话啊？让我看看你除了挑软柿子捏之外还有什么本事。”
　　林念凑到郑雯身边去，语气像是真的在逗什么小猫小狗。

　　“就是啊郑雯，我看你平时跟郝甜说话的时候嗓门可大了，这会儿怎么不行了？”
　　“她嘛，典型的欺软怕硬呗。”
　　“平时跟条狗似的扒着班长，现在出事了，瞧瞧人家，早就躲得远远的了。”
　　“人家姚静多聪明啊，哪会跟这种蠢货搭上关系。”

　　郝甜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一句一句像是臭鸡蛋一样往他们这个方向扔过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现在这些聚在一起说郑雯的人，曾经也在某个吃过中饭的午自习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嘲讽过她。他们说郑雯巴结姚静，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左一个班长右一个班长的阿谀奉承着呢？他们又能比郑雯好到哪去？

　　等郝甜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的时候，郑雯已经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了，林念也坐回到了她的身边。这场闹剧前后不过几分钟，连下课十分钟都没凑满，但郝甜却觉得很累，像是去操场跑了十圈那种让她喘不过气的累。

　　上数学课的时候，郝甜从课桌里摸到那本杂志。因为竞赛，林念所有的数学课都在老师办公室做题，与其说是做题，倒不如说是跟那些数学老师讨论题目的具体解法。郝甜看林念不在，把那本杂志从课桌里掏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垫在数学书下面。刚翻开第一页，郝甜就忍不住笑了，林念虽说学习成绩数一数二，但这个字看起来真心让人觉得吃力。郝甜看着林念那个狗爬式字体，特意用了签字笔在第一页醒目的地方写下了几个大字，郝甜笑起来，不知为什么笑着笑着就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滴下来，正好滴在“好朋友”的“朋”字上，郝甜眼见着它逐渐晕开，赶紧用手去擦，结果越擦越糊，到最后整个字都变成了一团，但好在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就算是少了一个字，也能明白地看出这句话是：

　　“给我的好朋友——郝甜”

　　林念实际上是个不太会说漂亮话的男孩子，但是必要的时候他也能说上那么两句，尽管他心里想了许多句能哄得郝甜开心的话，但他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郝甜不一样，心里受过伤的人，反倒不喜欢那些虚的东西，比起漂亮话，郝甜更喜欢实实在在的东西。

　　比如郝甜就只想要林念的一句：“我把你当朋友”

　　那林念就说给她听。

　　数学课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放学前的最后五分钟往往是每个班最骚动的时刻，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在数学老师眼皮子底下收拾书包。郝甜把那本杂志轻轻塞进书包里，看了眼前面和右边空空荡荡的座位，不禁叹了口气，林念去办公室准备竞赛的事情，这是大家都知道的，那郑雯呢？她消失了这么久，去哪了？就在郝甜想着郑雯的时候，姚静突然传了一张纸条过来，然后几乎是同时，下课铃声响了，早早收拾好书包的同学们一窝蜂冲出了教室准备迎接愉快的周末，而等待着郝甜的，又是什么呢？

　　郝甜把那张纸条打开，上面的字体娟秀工整，比林念写的好看很多

　　“放学一起走吧”

　　末尾还画了一个笑脸。

　　班里还有做值日的同学没有走，姚静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座位上收拾东西，有同学经过跟她说一句班长再见，她都笑着回她们再见，郝甜看着她那副嘴脸，再看看纸条上画着的那个笑脸，心里是说不出的恶寒。

　　“走吧。”

　　姚静转过来，冲着郝甜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