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女孩》小猪软糖

4、郝甜桌子里的两颗糖

　　林念的下一个动作，是把座位往后拖了好几厘米。

　　“你干嘛？”郝甜不解地问他。

　　“远离垃圾。”林念只说了四个字，却是把这几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是刻意在说给某个人听。

　　坐在林念前面的姚静背影一颤，回过头来怒目圆瞪着林念，但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郝甜也不敢笑，她还是有点怕姚静。

　　郑雯搬到姚静旁边的空座位上来了，这下姚静、郑雯、郝甜、林念莫名其妙成为了四人小组。林念冲郝甜做了个鬼脸，然后没好气地说：

　　“哎呀，小甜甜，看来你也要往后搬搬，远离垃圾咯。”

　　这下轮到郑雯敢怒不敢言了。

　　林念被老师喊去了办公室，他走后，立马有一群人跑来围住了姚静。

　　“班长，你跟这个林念怎么回事啊？”
　　“就是，班长，我看他对你恶意好像很大。”
　　“班长，我劝你还是不要得罪这个林念，我听说他可是个厉害的人物。”
　　“厉害什么？不就是拿过几次奖。”姚静没好气地回答。
　　“可不止呢，据说学校特别看重这个林念，我之前去办公室的时候听几个老师在那说保送清北的名额，说不定这个林念啊，是保送的重点培养对象。”
　　“班长，我本来以为你会和这个林念成为一对金童玉女般的璧人，谁知人家….”

　　之后那个女生放低了音量，郝甜没听清，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郝甜对这种笑再熟悉不过了…果不其然，有人刻意放高音量大喊：

　　“帅哥都是重口味！！”那人还特意强调了那个“重”字。

　　郝甜早已习惯这些冷嘲热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顾自地翻着新发下来的语文书。

　　那群人又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炸出来：

　　“班长！你敢不敢去追林念啊！”话音刚落，周围人又开始起哄。

　　“好啦，你们别闹了。”姚静还是要维持住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尽管她现在已经心虚得不行。

　　林念从办公室回来，见自己座位那里被堵得水泄不通，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起来，以后别在我们俩座位附近转悠。”林念说话一向都没什么情绪，只是越是没情绪，听者就越是觉得瘆的慌。

　　本来坐在林念位置上的学生悻悻然走开，有好事者抓住林念话里的关键词开始大做文章。

　　“他说‘我们俩’哦~~~”有人用手轻轻戳着姚静，一副看好戏起哄的样子。

　　林念也不是聋子，那人就差站在他面前拿个喇叭对着他喊了，他朝那个说话的人招招手，声音不大不小，却是能让在场各位都能听清的：

　　“来，你过来。”

　　那人一脸莫名地走到林念身边，林念又站起身，走到他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那男生一下没站稳，趴在桌上愤怒地回头瞪着林念，林念轻笑出声，随后把两只手伸出来高举过头顶作投降状：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走近一点，没想到你这么弱哈。”

　　那倒在他桌上的男生一时被他说得白了脸，刚要起身走，林念又摁住他的肩膀，迫使他保持刚才的姿势，接着又用那没什么情绪地语气缓缓开口：

　　“我说的‘我们俩’是我和郝甜同学，以后听不明白我说的话就别跟个复读机一样瞎喊。”

　　林念说完话，一把拎起那男生的衣领把他拖离了自己的桌子，就像上午拎两摞书那样轻松。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朝郝甜眨眨眼，再从包里掏出了纸巾，把刚才那男生碰到的地方全都擦了个遍。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林念坐在那，眼睛都不带看那男生一下。

　　所谓气场可能就是这种能在无形中把对方伤到内出血的东西吧。

　　下午本来是没排课表的，按照每个班的进度继续做开学第一天的准备工作，但是高一三班由于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红框女魔头”袁老师带，所以所有的准备工作早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结束了。于是，下午就是开始上这位“女魔头”的语文课。

　　高一的第一堂语文课，学的是《沁园春雪》。

　　语文课一向是最容易犯困的科目，郝甜没听几个字，就已经撑着脑袋见周公去了。林念则在一旁做最新的数学竞赛题，刚才袁老师把他叫去就是为了这件事。这次全国数学竞赛，比赛难度非常大，据说去年一个最后保送了清华的学长都没能在这场比赛中拿到名次。本来学校对这个比赛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原先就想从清北班里挑几个尖子生送出去比赛，但后来听说林念会来苏城一中，就干脆只报了一个名额上去，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如果林念这次能拿名次，则会成为学校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高一年级就选出来的清北重点培养生。

　　郝甜睡觉会打呼，这是胖子的通病。林念刚开始还不以为然，但随着郝甜呼噜声的逐渐增大，周围许多同学都回过头来看他们这一边。林念怕惊动了老师，只好轻轻拍了拍郝甜的肩膀，结果郝甜非但不醒，还睡得更香了。林念哭笑不得，不叫郝甜怕被老师发现，叫她吧，又有些于心不忍，就在这个时候，袁老师忽然提高分贝大喝一声：

　　“郝甜！！！！”

　　郝甜被吓得立马弹起来，眼角的眼屎还没有擦干净。林念在一旁偷偷笑。

　　“你给我把《沁园春雪》从头到尾背一遍，不许看书！周围同学帮我监督她！背不出来今天放学留下来到我办公室去背到会背为止。”

　　郝甜前边坐着的郑雯，一听老师说要周围同学监督她不让她看书，立马扭头回去把郝甜原本压在脸下连打都没打开的语文书抢了过来。林念刚想翻开书帮她，就听郝甜慵懒的声音慢慢传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就这样，郝甜背完了整首词。林念惊得都来不及翻开到那一页。

　　郑雯和姚静均是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郝甜，不光是他们，所有人都惊呆了，上午刚发的课本，有些人拿在手里都还没热乎，郝甜居然已经把第一首词背下来了？

　　袁老师一脸吃瘪地表情，摆摆手示意郝甜可以坐下了，然后继续刚才的上课内容。

　　“你怎么做到的？”林念低下头来悄声问郝甜。

　　“我偷偷背了，语文老师除了爱叫人背课文以外没别的招了。”郝甜笑着回答。

　　“你这是上课睡觉都睡出经验来了？佩服佩服。”林念抱拳作佩服状。

　　郝甜没再回答，只是傻傻地笑。

　　语文课下课，孙依依跑过来找郝甜，她一拳垂在郝甜的肩膀上，但是孙依依个子小，拳头自然也没什么力，打在郝甜身上就跟打在棉花上一样。

　　“你够可以的啊郝甜，就那么点功夫你背了篇课文？你过目不忘啊。”

　　郝甜不说话，就是傻乐呵。

　　“有本身靠耍小聪明耍到清华去呀，在这显摆什么。”前面忽然幽幽传来一个声音。

　　“嘿哟，有些人就是想耍也没机会耍呢，因为有人的字典里啊，根本就没‘字典’俩字。”
　　“嚯，世上还有这种人呢，真想见见嘿。”
　　“你眼睛往前看看不就是咯。”

　　孙依依和林念俩人一搭一档，跟说相声似的，把前面那人说得是头都不敢再抬起来。

　　郝甜第一次体会到了朋友的含义，朋友不是像姚静那样，在众人对你冷嘲热讽之后再像打太极拳一样说一句轻飘飘的：“别这样了。”而是要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在你还不懂得反击的时候，摆出最不以为然但却也是最凶神恶煞的样子，让他们下次不敢再来，让他们知道，郝甜并不是孤立无援。

　　孙依依又在郝甜这里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上课铃响才离开。

　　这节课袁老师不打算再继续讲课，所以安排了大家自习，让班长坐到讲台上去。

　　就在大家都静下心来自习的时候，就听“啪”的一声，郝甜的凳子坏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家闻声投去目光，本来以为是别人，但一看到坐坏椅子的人是郝甜，各个角落里接二连三地传出了细细碎碎的笑声。

　　这是今天第一天认识的大家第一次达成的一个默契，因为郝甜，因为那没来由的恶意。

　　这个世界总是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对一些人产生恶意，而且是不约而同地，就跟说好了似的。

　　林念起身去扶郝甜，他把手伸向郝甜，郝甜一下来了脾气，打掉了那只垂在半空中的手

　　“我不需要。”郝甜的语气决绝且疏离，这一摔，倒是把她给摔清醒了。一个成绩优异、长相深受女生喜爱、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的男生，为什么会对一个快要200斤的胖子伸出手？

　　因为同情！！！！！！

　　同情比直接的言语伤害更让郝甜觉得自己被侮辱。

　　她站起来，把坏掉的椅子扔在身后的垃圾堆里，出门去走廊尽头的空教室重又搬了个椅子进来。郝甜很难过，但是她不会哭。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了这些事哭的？很早了，大概是小学四年级，郝甜在小学四年级就已经是个120斤的小胖墩了，那时候她最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放学不再跟她一起走了，郝甜问她为什么，她说：

　　“因为我妈妈说你太胖了，会得病，会传染给我。叫我离你远远的。”

　　小学四年级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她只知道朋友忽然不跟自己玩了那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那天回家无论她怎么问她的爸妈，她的爸妈都说不出她究竟哪里做错了。郝甜那一天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请假在家休息了一天。从那以后，郝甜再也没有为这些恶意掉过一滴眼泪，尽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郝甜把椅子搬回座位上，郑雯见郝甜这个样子，刚刚又听到了郝甜对林念说的话，她转过身敲了敲林念的桌子，用夸张的语调说：

　　“别费劲了，人家又不搭理你，为了她这种人，不值当的。”
　　郑雯声音很小，但是足以让郝甜和林念都听见。

　　林念放下笔，举手，姚静问他有什么事，他一眼都没看郑雯，冷着脸说：

　　“有人吵到我学习，麻烦你把她名字记下来。”

　　袁老师临走前，吩咐姚静管好班里的秩序，要是有人捣乱，就把名字记下来。

　　郑雯忙转过身去，朝姚静摊了摊手，姚静叹了口气，只得在工作簿上写下郑雯的名字。

　　林念知道郝甜是怎么想的，因为长期被人否定，所以自己也开始否定自己。认为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无故对她好，对她好一定是因为同情心泛滥。她渴望被爱，但又害怕被爱。

　　放学以后，郝甜是一个人走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不是嘛。

　　苏城一中的规定是，每位同学放学走之前必须统一把凳子翻到桌上去。所以第二天郝甜把凳子翻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了那颗压在凳子下面的“真知棒”，糖下面还压着一张纸条。

　　郝甜把糖放进桌子里，和昨天孙依依给她的放在一起，这是郝甜收到的第二颗糖果了。

　　郝甜把纸条打开，工整清晰的字迹一笔一画地写着：

　　“如果有人朝你伸手，不用怀疑，握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