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见过银河》谦少

68、计划

　　年轻人的伤口好得就是快，聂决明在医院呆了几天，刚脱离“严格卧床”的范围，就被接了回来，张黎在八楼给他单独安排一个房间，鲜花果篮，弄得非常漂亮的病房模样，还有医务室的护士二十四小时在，上来先挂上一个点滴，聂决明还没来得及感动，摄像师就扛着摄像机怼了过来。

　　聂决明被气笑了。

　　“别气。”张黎瞟一眼就知道他情绪，也不算白担了同类之名：“就拍这么一阵，我-还不知道能呆多久，这说不定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次事了。”

　　她这话说出口，聂决明还没怎样，摄影师先吓得一哆嗦，毕竟张黎算是公司的二把手，说出这句话来，底下人难免有天翻地覆的恐惧。

　　张黎在他后脑上戳了一下。

　　“慌什么，说说而已，拍你的片子吧。”她直接掏出烟来，“嚓”的一声，干脆在这精致的病房里当着病人面抽起烟来。

　　聂决明拿她没办法，“唉”了一声，默默找了个口罩来戴上。

　　其实张黎的预感不能说没道理——过了两天，尹奚回来了。

　　按理说，公司出了这么大事，他身为老板不在这控制场面，等事完了回来了，下面人多少要有点怨气的。但他一回来，竟然公司上下一点怨言没有，反而气氛好了很多，只能说舒乐常年笑他会收买人心确实没说错。

　　他一回来，张黎也心安许多，尹奚身上天生有这种气场，让人莫名地觉得可以依靠，因为你知道他会一直扛到倒下为止，而且他远比外表看起来能扛得多。

　　这种心安持续到尹奚打电话叫她去办公室。

　　尹奚又瘦了不少，他常年睡不够四个小时，瘦是当然的，常年形销骨立的，张黎进去时他正在看一份股权文件。

　　“我可以引咎辞职。”这是她第一句话。

　　聂决明的事太过惊险，虽然最后平安，到底算她失职，难以推脱，不如自己主动认下，免得尹奚发落。

　　但尹奚没怪她。

　　“不关你的事，这种事谁都防不了。”他头也不抬：“不过ECHO确实得换个经纪人，等演唱会结束，你去跟公司的新团吧。”

　　“新女团？”

　　“是。”

　　她在华天待十年，各种调度都是平常事，有做完选秀一波十多个炙手可热艺人全移交给别人的时候，也坐享过别人的成就，不同阶段用不同的经纪人，是尹奚的风格。

　　但她忍不住问了句：“谁来接手我？”

　　“钱小乐。”尹奚头也不抬。

　　张黎气得发抖。

　　“你在开玩笑？”

　　“没有。”尹奚抬头看她：“肖林出事前，钱小乐跟着叶岚，华天乱起来那阵，叶岚都是肖林在管，他跟着肖林学了不少东西，当个经纪人绰绰有余。”

　　他抬出肖林来，张黎也没办法，肖林算是经纪人这行的传奇人物，娱乐圈男星往前数，两个影帝，齐楚和涂遥，都是他带出来的，后一辈才是现在正当红的陆宴和叶岚，两个人都没拿过影帝，激战正酣。要是肖林没有出事，叶岚的路不会这么艰难。

　　但她总归是不服。

　　“肖林认这徒弟吗？你就先认了？公关，推广，资源，他会什么……”她气得咬牙切齿：“你至少得让个老人领着他。”

　　“没有，只有他，这些事你的助理都可以帮他做。”尹奚顺手把股权合同推给她：“签了吧，你和阿毛他们几个人都有，公司上市之后会稀释一部分，早签早好。”

　　都说尹奚最仁慈，光是仁慈哪里够呢。这圈子里做决定最果断的就是他，不然也伤不了那么多人的心，连哄带打，最后用股权封口，不愧是执掌华天这么多年的人。

　　-

　　聂决明的伤口在腹部，张黎细心，给他准备了根手杖，这样他出去的时候就可以撑着，免得拉扯到伤口。很快这手杖就派上用场，他撑着它去了趟舞蹈室，又佝偻着身子回来了。

　　倒不是百里真的这么没人性，连伤兵都不放过，他过去是看下几场舞蹈的站位的，他伤口愈合速度不错，ECHO第一场演唱会在1月1日，也许能赶上最后两场。

　　毕竟是队长，现在人气恢复得和夏铮不相上下，就算不唱不跳，上去站一站都好。

　　大家都忙，他谢绝所有送他回来的人，自己拄着手杖回来了，一路上还收获不少关系。刚进病房，就听见了洗手间传来声音。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门虚掩着，张黎背对着门口坐在地上，像是在哭。

　　他这时候还不忘礼貌敲门。

　　“我可以进来吗？”

　　“滚开。”

　　“我是决明。”

　　“滚进来。”

　　张黎哭得挺惨，不然也不至于连他声音也认不出来，聂决明拿了盒抽纸进来，关上了门，洗手间摆着花，装了许多扶手，张黎靠着其中一个，放声大哭。

　　聂决明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天生是当队长的材料，这种情况也不觉得尴尬，还出言道：“偌大百里传媒，容不下一张化妆桌。”

　　张黎上次也被他撞见一次，是在SV台的时候，那时候ECHO刚出道，又忙又累，压力大到张黎在单人化妆间里崩溃伏桌大哭，他们关系从那时候更近一步。

　　他本意是逗张黎笑，结果张黎反而哭得嚎啕起来。她旁边散落几张文件，聂决明伸弯腰手去捡，被张黎狠狠敲手：“伤口不要了？”

　　痛哭时还不忘记他伤口，实在是合格经纪人。

　　然而这合格经纪人刚刚被撤职——尹奚实在诛心，还让钱小乐这段时间跟着她，学着如何在一个月内举办六场万人演唱会而不累疯掉。

　　聂决明听着张黎在痛哭中讲述尹奚干的漂亮事，忍不住叹一口气。

　　“往好处想，还有舒乐等着你呢。”他安慰张黎道。

　　张黎一听，哭得更惨了。

　　“舒乐被我拒绝了。”她哭着道：“我还骂他异想天开，挖墙脚不选好时候。”

　　谁能想到呢，尹奚就选在ECHO第一次全国演唱会快策划完时换经纪人，没有比卸磨杀驴更适合的形容词了。

　　聂决明叹一口气，他扶着墙，缓缓在马桶盖上坐下来，张黎哭得百忙之中还不忘瞟他一眼，怕他伤口裂开。

　　“其实就算你没拒绝舒乐，你现在也不会去他那边的。”他道出症结所在：“你只是在哭尹总不懂赏识你罢了。”

　　张黎被他点破，哭得更伤心了。

　　古代臣子老是以男女关系比喻君臣，其实道理确实一样，人人都有偏爱的种类，感觉不对的，怎么都不对。哪怕她做得再好，尹奚心中自有白月光，从肖林到钱小乐，一派传承。

　　聂决明安静在旁边给她递了一会纸，等她哭累了，问：“你生日快到了吧？”

　　“早着呢，月底才到。”

　　“我送你个生日礼物吧。”

　　张黎警觉起来。

　　“什么？”

　　“我送你档节目吧。”

　　洗手间气氛安静了足足半分钟，聂决明看着她，神色坦荡，眼中带着笑意。

　　“你认真的？”经过前些天的洗礼，张黎现在不得不相信他话的重量。

　　聂决明对她笑。

　　“认真的。”他平静阐述理由：“傅敬卓给了我笔钱，结完电视剧的账还有剩，我正在考虑做点什么，做电视剧周期太长，我想做个新综艺，最近没什么好综艺节目。况且……”

　　“况且什么？”张黎如同被钓中的鱼。

　　真人秀、选秀、综艺，这些词是流淌在她血液里的，离开华天后，她再没做过一档节目，刻苦压抑，换来尹奚过河拆桥。

　　“况且我很喜欢跟在尹总后面捡人。”聂决明笑得眼弯弯：“我说过的，他眼光很好。”

　　张黎正色：“先说好，只是一档节目，我不会离开百里的。”

　　就算一切知遇之恩都是虚的，这股份可是实打实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伤心一会儿，还得捡起文件往前走，不做赌一时之气的蠢事。

　　“当然。制播导分离，你可以跟简柯老师一样接散单，做完节目走人就是。”

　　所谓的制播导分离，是现在最流行的真人秀模式，导演团队，制作方，播出方，三方是毫无关系的，只为了一个目标凑到一起，制作方付钱，导演负责拍摄，电视台或者网站花钱买播出权。

　　张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振作起来，抹了把脸，掏出手机来，开始跟聂决明确认起来：“什么类型的节目，素人还是明星？户内还是户外？”

　　不怪她这么急切，这圈子最不缺的就是梦想家，一场酒喝下来，能出来十多个企划案，一觉醒来就忘了，敲定开拍之前，什么都是虚的。

　　“我想做档选练习生的综艺。”聂决明坦言相告。

　　张黎停下来手。

　　“韩综？还是AKB模式？后者尹总已经试过了，没有成功，国内做养成系偶像太难……”

　　“这个是你的问题了。”聂决明笑眯眯：“写好企划案，我来过目。”

　　张黎抬起手来，作势要揍他。

　　“好啊你，勾搭上傅敬卓，现在开始跳到你黎姐头上作威作福了。”

　　“哪里敢，发展一下副业而已。主业上我还是很听话的，黎姐说什么，我就是什么。”

　　“你可珍惜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们多久了，到时候钱小乐来了，你要自己小心，知道吗？”

　　-

　　张黎这边虽然消极，好歹是接受的，那边夏铮的态度却强硬多了。

　　“钱小乐是我助理。”这是他推开尹奚办公室的第一句话：“他不是我们组合的经纪人。”

　　“现在是了。”尹奚头也不抬地告诉他。

　　能气到夏铮的人真不多，尹奚算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也能气回去。

　　“你觉得他现在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他问尹奚。

　　尹奚抬起头来。

　　当初他顶着张黎反对把钱小乐给夏铮当助理时，就料到有今天，事实上，他把钱小乐找来，本来就是给夏铮用的。但是夏铮收服钱小乐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更快，他不过走了一趟，再回来，听夏铮言下之意，钱小乐已经完全听他的了。以夏铮的脾气，让他辞职去演戏也不是不可能。

　　既然来硬的不行，也就只能讲道理了。

　　“钱小乐当经纪人，对你们组合有好处，也能替你把好关，接好戏，张黎是做不到的，你为什么不肯？”

　　许多人说起肖林厉害，都以为他最厉害的是炒作，白手起家，利用少得有限的资源把齐楚炒了起来。但在尹奚看来，他最厉害的是接戏的眼光，毕竟名校文学专业出身，编得了剧本，写得了歌词的人物。审美不是一般的好。钱小乐受他熏陶，又自己研究了这么多年，接哪部戏容易红，接哪部又容易拿奖，他比张黎要看得准。

　　都说这圈子里运气最重要，有大制作大阵仗的戏结果一败涂地的，也有冷门戏莫名其妙红了的，但这运气是对导演而言，对于演员来说，全靠接戏的眼光。

　　夏铮不会不懂这道理，但就是不放钱小乐。

　　“我答应钱小乐要让他演戏的。”他仍然执着：“我不会让他觉得我跟你一样，都是为了利用他。”

　　“所以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我来利用他，不关你的事。”尹奚神色淡定：“你放他去拍戏也没用，演员三分努力，七分天赋，这么多导演都不用他，自有道理。”

　　“难道没有靠十分努力赢的人？”夏铮不认。

　　“有啊，但是那就得长一张你这样的脸才行。”

　　尹奚这话过于直接，夏铮竟然一时没有回话，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尹奚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文件，正色看他。

　　“你心里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你很像我，都是内心有自己的计划，喜欢把符合这计划的人拉进来，修剪之后，为自己所用……”

　　“那为什么我的计划要让位给你的计划？”夏铮打断他的话。

　　尹奚笑起来。

　　“因为我是你的老板。”他说了不讲理的话之后，又伸手递出文件来：“给，你要买的股份，签字生效。出门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别让走廊里的风灌进来。”